她不过是仗着祖辈荫庇的郡主，哪里能让炙手可热的英雄将军为自己牵马，况且如此定然更加引人瞩目，恐怕还会累及程昭的名声。萧允仪刚想开口推辞，程昭却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萧允仪心中一暖，翻身上了苍梧：“将军不必为我牵马，你我骑慢些便好，嘉和先谢过了。”

    “与我不必言谢。”程昭等她坐稳，才松开了缰绳，自己也上了马，与她并肩而行。

    “虽然打了胜仗，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没有再来拜访，郡主不要见怪。”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萧允仪噗嗤一笑，“公务要紧，我怎么会怪？父兄这两天也很忙，都没怎么着家。”

    “郡主可有想我？”

    这可让萧允仪噎住了，说不想未免过于冷漠，说想又显暧昧。

    她只能大方道：“当然想了。将军与父亲大哥刚打完胜仗，明明身在翊州却见也见不到，怎么能不想？”

    程昭听出她想竭力不显得暧昧，笑道：“如果郡主觉得无趣，或者在城里待腻了，可以到城西军营中找我。将士们都是随我们一同道到翊州来的，都还记得你。”

    萧允仪眼前一亮，她还真有些想念军中生活，但又怕自己添乱：“不会打扰将军办公吗？”

    “不会。”程昭含笑摇头，“郡主不妨暂时来我营中，还做校尉，正好彦衡不在，我这里缺个会写字办事的人。而且快到围猎的时候了，闲下来还能练练弓马。”

    “好。”萧允仪笑着应了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

    是我该谢过你才是。萧允仪心里默默答道。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城西军营，校场中却已经有几位士兵正在跑马了。萧允仪看向程昭：“咱们也加入进去吗？”

    程昭摇摇头：“这几位是刚刚参军的小伙子，骑术不精，恐伤了郡主。”

    陪同的士兵赶忙说：“属下去让他们离开。”

    萧允仪阻拦道：“不必了，他们训练要紧，我们换个场地，或者改日再约。”

    附近树林中也应该可以跑马，但没有经过探查，谁也不知道是否安全，遂作罢。程昭便带着萧允仪在营中熟悉情况。

    一路上遇到不少眼熟的士兵，这些人许多都是在迦南山上收服的人马，还有一些钱佶的部下，可经过雎县一战，现在已经都唯程昭马首是瞻。见了他纷纷问好，并好奇地偷偷瞟一眼将军身边跟着的这个女人。

    终于有一位士兵认出了萧允仪，指着她失声叫道：“卫校尉？”

    萧允仪点点头：“正是。”

    “啊！”此人与周围其他士兵都难以置信地上下端详着萧允仪，但又顾忌旁边威风凛凛的程昭，不敢过分放肆，“卫校尉怎么是个姑娘？”

    还有人道：“卫校尉真是个姑娘！”

    有人大着胆子，贼兮兮问道：“卫姑娘同我们将军，这是怎么个情况？”

    周围登时一阵起哄声。程昭眼风一扫，都老老实实闭嘴低头了。

    “我同程将军家是世交，算是他的妹妹。”萧允仪亲切道。

    “妹妹啊，”刚刚那个大胆的兵嘿嘿一笑，“妹妹挺好。”

    “还不去训练。”程昭面无表情。

    “是！”几人高声回答，便赶紧离开了。

    “他们刚打完胜仗，都飘上天去了。”程昭去看她的反应，担心她不喜欢这样的调侃。

    萧允仪却报以灿烂一笑：“好不容易跟着我们翊州的常胜将军打一场胜仗，自然开心。我也很为他们高兴。”

    朝中徭役繁重，多次征兵，这些士兵们都是穷苦人家混口饭吃的孩子，之前跟着赵勉，恐怕除了震慑些不听话的大臣之外，根本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仗，而且军饷往往遭到层层盘剥，真正拿到这些人手里的根本没有什么钱。

    来到翊州，不仅能够吃饱穿暖，地位也水涨船高，还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仗，得到了许多奖赏，自然是无限风光。

    在营中逛了一圈，基本熟悉了地形，萧允仪便兴冲冲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做校尉？”

    程昭笑了：“任何时候都可以。郡主的编制一直在我营中。”

    “那就立刻开始吧，将军，有什么吩咐？”萧允仪眉眼弯弯，笑着对程昭说。

    军中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辛苦但平和愉悦，无论是协助程昭处理公务，还是趁闲暇时两人练习的骑射弓马等技艺，萧允仪都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到了十月二十广门山围猎这天，萧允仪早早同萧家人一起出发，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蜿蜒数百米，引得往来行人纷纷驻足。

    萧允仪还是不愿意抛头露面，遂与“懒得骑马”的萧悯一起坐在车里。

    “你这几日每天一大早匆匆忙忙地骑着马是赶着去哪儿呢？天刚蒙蒙亮就走，披星戴月地回来，都见不到人。”萧悯翘着二郎腿问道。

    “去城外的军营。在家里呆着无聊，就托程将军为我在营中找了个事做。”萧允仪笑笑。

    “……”萧悯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找点事情做也不错。”

    “是啊，”萧允仪放松身体，靠在背后的软垫上，“二哥呢？最近有没有好好练习骑射？”

    萧悯也靠在了软垫上，满不在乎地说：“练它做什么，辛苦那么久就为了今天出个风头？赔本买卖我可不干。”

    “今天父亲和几位世交兄长都在，要是你再偷奸耍滑，小心回到家里先棍棒伺候再去跪宗祠。”萧允仪不得不提醒警告。

    “船到桥头自然直。”萧悯还是淡然的样子，“我被父亲和大哥揍着长大，早就习惯了。我一不用传承家业，二不用做名门淑女，起早贪黑练习又是何苦来哉。”

    “好，我不劝你。”萧允仪心里暗暗叹气，局势如此动荡，就算二哥不为萧家，也该为了自己学一门防身的武艺，如果有个万一，说不定就是救命的稻草。

    “别管我了，跟你说个好消息。”萧悯对她眨眨眼，“你不在这几天，城里已经不再传什么流言了。”

    “为什么？”

    “前几天，程昭在听鹤楼里碰上有人在谈论此事，直接把人家压在了二楼的围栏上，说‘郡主历经千难万险才回到翊州，路上平定山贼，收服了数千精兵，方有今日胜仗。我奉劝诸位不要得鱼忘筌，讹言惑众，更不要在这听鹤楼里指点江山。’”

    萧悯学得惟妙惟肖，萧允仪也不由展颜：“看来我还要多谢程将军为我正名了。”

    “谢他做什么。”萧悯撇撇嘴，“父兄待他比我这个亲生儿子还好，他为你出头，也是理所应当的。”

    话虽如此，但由刚刚得胜归来声威日盛的程昭而非萧家人出面是最合适的。哪怕他是出于对父兄的报答，萧允仪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可不见我的亲生哥哥为我出头啊？”萧允仪斜睇他一眼。

    “冤枉啊，我在忙着查作曲人是谁，已经摸到些线索了。”

    “什么线索？”

    “翊州最近在打仗，对出入城门的人管得很严格，我查了进出城门的记录，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陌生人。所以这人必定还没有出城。”

    萧悯得意地摇摇手上的扇子：“而据听鹤楼妈妈所说，那人出门后往东去了，我最近就在一家一家盘查城东的旅店，估计快要有眉目了。”

    萧允仪哭笑不得。此人没有出城确实算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可除此之外的信息就显得不太可信了。她直觉萧悯一家一家盘查旅店，恐怕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母亲那里是否有什么消息？”

    “应当还没有。那些卫家暗卫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还没我找得快。”

    萧允仪暗暗摇头，卫家的先祖曾经为皇家训练出了第一批暗卫，便是赫赫有名的皇家“诡刀卫”的前身，卫家自己的暗卫哪里会等闲？更何况卫家遭到清算时，许多暗卫也未能逃脱，现在剩下的虽然数量不多，但一定是百里挑一又忠心耿耿的高手。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二哥不如先同我讲讲广门山的地形和围猎的经验吧，若是十六岁了还被父亲当众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可如何是好。”萧允仪眉眼弯弯，意味深长。

    “我是不会被父亲当众训斥的！”萧悯恼火。

    二人一路笑闹，终于到了广门山下。

    下车后换上了马，随着大队在山脚处扎了营，萧允仪便颇为怀念地一头倒在了床铺上。

    硬硬的，踏实的，自在的……她不由得回想起在行军途中看到的大小山川，日月星河，那会儿在军营中担心暴露女子身份，所以不怎么说话，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是个哑巴，闹了不少笑话……想着想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渐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夜色浓时，营中幽寂无声，只有几位持刀的守卫在炬火旁站岗。萧允仪伸个懒腰走出幄帐，身上绵软无力，头脑却相当清醒。她错过了晚饭，有些饿，可是大家都在熟睡，不便惊扰。不过挨着秋收时节的茂密山林，总不会少了可吃的野果。

    今晚月色皎皎，银光流洒，深秋的山中满是落叶金黄，远处山脉的轮廓在沉沉夜色中若隐若现，山的那边，是同样经历一场大战，正在休养生息的虞国子民。

    她轻轻踏上了落叶。

    萧允仪轻功极好，又下脚谨慎，在瑟瑟秋风中，毫无声响。她不敢走远，几十米后便停下了脚步，一边寻找果树，一边聆听四周的动静。

    西边似乎有些声响。

    萧允仪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越来越近，这声响也渐渐抑扬顿挫起来，竟然像是人在说话。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