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仪察言观色，看他好像并不赞同，左右杀不杀姜权其实也都有道理，便道：“我哪里能同子岚兄长相提并论，不过胡乱猜测而已。其实杀掉姜权，如断姜成一臂，姜宪不足以服众，他余下几个儿子也又会不安分起来。”
程昭神色缓和：“郡主说的有道理。所以，姜权并没有被杀掉，而是由钱佶押解回京了。眼下已经在路上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隐隐不快显得颇为小气。但萧允仪对大哥都是一口一个“子岚兄长”，对自己却只是叫“将军”，而且姜权还曾妄想求娶她……
“程昭！”气喘吁吁的萧悯进了正堂来，只见屋内只有程昭与萧允仪两个，如临大敌，“怎么只有你们在？母亲呢？”
“母亲在厨房安排，一会儿父亲和大哥也快回来了，说要一起用饭。”
“先别管用饭。程昭，你跟我来。”萧悯拉着程昭就往屋外走。
“我问你，你刚刚在城里，接的那个花，是谁的？”
程昭暗自好笑，大老远就看到萧悯站在城门楼子上跟自己招手，没想到站的那么远眼睛还挺尖，有心说实话，可想起萧允仪当时羞得满面通红的模样，还是替她遮掩：“一位女子的，那朵花要砸到流云驹眼睛上了，我就接了下来。”
“真的？我怎么瞧着，你还笑得春风得意的。”萧悯半信半疑。
“既然凯旋又何须绷着一张脸？”程昭解释道，“况且，你离得那么远，哪里看得清楚。”
“最好是。”萧悯疑虑基本打消，“花呢？我看看。”
“丢了。”程昭面不改色，尽管那花此时正在他怀中。
“行。”萧悯这下不怀疑了，“走，进去准备吃饭吧。”
不一会儿，萧启、萧恒两人果然并肩走进了府内，分别去收拾梳洗一番后，六人便一同坐在了膳厅内。
“子岚怎么没有回来？还有彦衡，也不见踪影。”卫王妃关切道。
“虞王这次先锋精锐部队被我们全部剿灭，大大挫了锐气，虞王是个识时务的，就想要休战讲和，子岚主动请缨留下与对方的大臣商量条款事项。之后再亲自回宣州一趟告知他父亲。彦衡小子头一回立军功，兴奋得不得了，我特意给他放假让他回家报喜去了。”
萧启喜不自胜，又道：“虞王御驾亲征，可先锋部队都没能跨入我翊州半步便被全歼，哪里还敢再战。此战得胜，还是多亏了昭儿。”
萧启越看程昭越高兴：“昭儿，你是不是马上要满二十岁了，该行冠礼了吧？”
程昭点点头：“我军务在身不能离开，兄长此去宣州，正是接祖父到翊州来为我加冠。”
“好，好。”萧启连连点头，“你父母既然不方便到翊州来，就让你伯母为你好好操持。”
“不敢劳烦伯母。”程昭推辞。
“哪里的话。”卫王妃笑道，“你就如同我萧家的孩子一样，怎么这样客气。伯母如今很清闲，正巴不得有点事情来做，你可不许推辞。”
程昭含笑点头：“那就有劳伯母了。”
萧悯也道：“母亲，我也快到冠礼了。”
“你竟也十九岁了吗？”
萧悯一脸受伤地捂住胸口：“我明年二月就二十岁了。”
“那还早着，到时候再筹备。”萧启摆摆手，“吃饭。”
萧允仪偷笑。
下午，萧悯非要拉着萧允仪去看听鹤楼的歌舞，萧允仪这才想起早上没有看成的《梨花佳人记》，便欣然同往。
两人坐在二楼雅间，静静欣赏着歌女们的表演。
演着演着，萧悯眉头一皱，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冲屋外喊道：“叫你们妈妈上来！”
萧允仪也脸色不好。
那位穿得花红柳绿的妈妈很快便上来了，看到两人神色严肃，赶紧过来赔礼，问道：“公子郡主是哪里不合心意？奴马上让人去改。”
“这曲子，是谁作的？”
“这……”老妈妈支支吾吾。
“妈妈不用顾忌，”萧允仪笑了笑，宽慰道，“只是这出戏的风格比较独特，倒让我想起了京中一位旧友，所以想要同您打听打听。”
老妈妈满脸堆笑，客气道：“郡主，奴也确实不了解。那人是蒙着面来我楼中，不想暴露身份的作曲人，倒也不罕见。这人说写了出歌舞，要独家卖给我家。我看了看，确实十分难得，便出钱买下了。不过我观察，此人不像是外地人士。”
“多谢妈妈，既然不是京中人，恐怕便不是我那位旧友了，您快去忙吧。”
“好。奴告退。”老妈妈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萧悯一言不发，转着茶杯。
“不是京中人……那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原来，那《梨花佳人记》所演的前两幕，竟同京中进来的变故极为相似。
歌舞主角名为黎娘，是宫中歌女。朝中大权一直由太后与丞相把持，皇帝郁郁不得志，只能日日笙歌借酒消愁，这位为皇帝表演时不慎摔倒，皇帝没有怪罪她反而亲手将她扶起，她便从此对皇帝暗生情愫。
太后出于政治考虑，命令皇帝立一位将军的女儿为后，谁料此女颇为放浪，与国舅以及丞相的儿子均有染。害怕此事暴露，她便撺掇国舅篡位，并清算丞相。国舅昏了头脑，真的发动政变逼宫弑君，被赶来的丞相拿下，而此女装作无辜，又被丞相的儿子保了下来……
此时正演到，原来皇帝没有死，是被黎娘救了出来，两人一同逃出了宫外，正是互诉衷肠的感人情节，可屋里的两人却再也看不下去了。这情节与众人所知的近期国舅谋逆一案别无二致，却把将军女儿塑造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祸国殃民的女人。
萧悯看妹妹面色不虞，说道：“我去让他们别唱了。”
萧允仪摇头：“这倒没什么，不过一出戏而已，又没有指名道姓，我们越去禁止人家反而越要探究。我只是担心，这人能够知道此事，绝不是等闲之辈，恐怕他的目的绝不是卖钱这么简单。”
“我派人先去查查。”
“此事可以先告知母亲。不过这歌舞如此火爆，恐怕过两天父亲也会知道。”
“既然独家在我翊州演出，就该知道我萧家门风，为什么还要把将军之女这个角色塑造得如此不堪？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姜成所迫，而且我萧家并没有答应结亲……”
萧允仪摇摇头：“只能找到这位作曲人才能解答了。”
兄妹二人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将此事告知了卫王妃，王妃也同样神色凝重，让他们先不要声张，恐打草惊蛇，而私下里动用卫家留下的暗卫来探查此事。
卫家经历变故后还能留下的暗卫可谓是一等一的高手，饶是如此过了几日却也一无所获，只知道周围郡县都没有这支舞曲，只有嘉定城有，看来此人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让萧家或者相关的知情人听到。
很快，萧启也知道了此事，他果然采取了雷霆手段，直接告知听鹤楼老板，此曲影射皇家，妄加揣测，乃大不敬，再也不许演奏。可果然如萧允仪所说，明面上这支歌舞是消失了，可私下里各种猜测却流传起来。
其中，一种说法渐渐甚嚣尘上，那便是这支歌舞被禁，是因为它将皇家秘闻一语道破，而曲中那位将军之女……自然就是萧允仪。
比起皇位更迭权臣相残，显然还是翊王之女的风流韵事更有吸引力。这位郡主突然回到了翊州，而姜权偏偏也率军来到了翊州，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有一点相同，就是大家对萧允仪的态度渐渐微妙起来。
谈到这位郡主，男人们往往相视一笑，各怀心思。而女子们也面露不屑，多有讽刺。
对时局洞若观火之人自然明白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寻常百姓哪里关心真相？左不过是增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萧允仪也渐渐很少在城里闲逛，即使问心无愧，可她也很难坦然面对那些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也不愿去接受朋友们带着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她只是闷在家里，将柳叶镖一个一个稳准狠地插在院中的树叶上，再用钢珠一个一个打下来。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站越远。
这天，她刚刚捡完地上的钢珠与柳叶镖，却听得有人鼓掌：“郡主真是好功夫。”
她回头一看，正是程昭，笑道：“雕虫小技，哪里敢在将军面前自夸。”
“郡主可还记得你我赛马之约？”
“当然。”是在前往翊州的路上约定下的。
“今日正好有空，特来邀请郡主前往城西的军中校场，意下如何？”
“愿意奉陪。”萧允仪笑着牵上苍梧，随他出了府门。
门外，玉墨流云驹静静等待着。
程昭从萧允仪手里接过苍梧的缰绳：“郡主先上马吧。”
萧允仪没想到竟是两人光明正大地骑着马去，她想请管家备车，因为现在正是她声名狼藉的时候，而程昭刚刚大胜凯旋，与她这样并肩而行恐怕不妥。
“路途遥远，要不还是备个车吧。”萧允仪笑着建议，“许久不骑马，在城中如果冲撞了旁人就不好了。”
程昭点点头：“好。郡主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着实不愿单独骑马，何须备车，我可先为郡主牵马，直到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