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

    不能看到柳白的每一天都是无聊至极的,哪怕江南水乡的风景再好,幽篁书院的男学子多么英年才俊,我都提不起劲儿。

    但是我还得装作对这里乐不思蜀的模样。

    柳白时常跟我写信,信里几乎没什么大事,比如说我家院子有多种了一颗柿子树,隔壁搬来一户养了许多的猫,等我以后回来了一起抱几只小猫回来养。再比如他家新开辟了一块菜地就在荷花池边,他的母亲买了一些鹅回来圈养,起初他还对那些嫩黄的小家伙感到有趣,可时间长了再在荷花亭读书只觉得吵闹...

    他恨不得把他每日所看的琐事尽数同我分享,而对于我的近况他确实羞于作问,生怕让我不喜。最多的是念叨我天凉加衣,天热少贪冰。

    柳白的每一封信我都看得、背得滚瓜烂熟,我也有许多趣事相同他分享。

    比如我每次晨读都会踩着点进学堂,上课的时候也时常因为打盹儿被夫子敲脑袋,书院里的男学子味道难闻得很,去蹴鞠后也不洗漱就带着一身汗味儿回学堂...

    无数的趣事,可惜我什么都不能说,甚至连柳白的回信都吝啬寄回给他。

    起初柳夫人对我同她儿子的未来是极其看好的,可等我在外念书的时间越长,我对柳白的牵挂越少,她便对这场亲事慢慢地不乐观起来。

    她也曾劝诫柳白去认识其他的女子,好让自己以后有个退路。

    可柳白却是个执拗的人,认准了就不愿放弃。

    终于,在这年冬天,柳白在荷花亭边赏雪便为我画院落的画卷时,他突然病倒了。

    是痨病,比命格上来得还要早。

    我在学堂里捏了个傀儡,自己跑回去隐匿身影偷偷地去瞧他。

    柳白病得很重,清俊秀气的脸庞瘦得脱了相,半靠在床榻上,瘦得骨节凌厉的手捂着嘴咳嗽得时候都让人感到心疼。

    小厮替他端来温好的汤药,他接过来,顺手把怀里的书信递过去:“去拿香熏一下再寄出去,免得被她察觉出来我病了。”

    小厮按说得做了,走在半路,实在没忍住:“少爷,您说阮小姐从来不给回信,是不是她从来都没看过,不然她为什么鲜少给回信?”

    这是府邸每个人都发现,却都窝在心里,只有这个小厮问了出来。

    柳白正在吹药,闻言顿了一下,他想了想,朝着窗外看到站在柿子树上正在啄果实的鸟雀,才说:“她忙,读书,其实很累的。”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安静地倾听着。

    “她启蒙晚,读书自然要比人费些功夫,早上读晚上读,闲暇的时候睡觉都不够,怎么还有时间给我回信?”

    他是这么说着的,话里蛮是笃定。

    柳白吹了吹碗里的药,慢慢饮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喝下去的,我坐在一边都觉得苦得要命。

    病人需要多休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屋内的灯就熄了。

    可他仍睁着眼,看着窗扇缝隙里的雪景。

    我坐在脚踏上,将脑袋垫在胳膊上,看着床榻上的他。

    柳白的眼是独一无二的好看,温柔缱绻,带着桃花,生着眉目情。我伸出手,用指尖隔空临摹着他的眉眼。

    我缓缓开口:“其实你的信我都有写回信,但是我不能寄给你。你日日拘泥于府院四角的天空,可我看得却很多。”

    “幽篁书院里面的伙食格外差,我们坐在竹林里表面上都在读书,暗地里都在打竹丛里斑鸠的主意。”

    “夫子的娘子是个男夫子,怕教坏了我们装作女子身给我们上课。你不知道一个人高马大、胳膊磅礴有力的男人穿着襦裙有多辣眼睛。只是夫子觉得他的娘子打扮得甚为完美,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相信了。”

    我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柳白,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咱们一起救了一个得了花柳病的女子?”我低着头,有些难过地扣着自己的手指头:“之前司命星君告诉我们,不要轻易地介入别人的因果,我没听,我现在后悔了。”

    “正因为我救了她,上辈子你才那么痛苦的死去;正因为我救了她,所以我跟她产生了命格纠葛,这辈子她化身为一个男人,同我有一世的夫妻情来还恩情。”

    “柳白,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上辈子就该不理会你,也不救他,不然这辈子你看着我另嫁他人,会不会很难过?”

    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心里虽然很难过,可脸上依旧是没心没肺,一抬头,却看到柳白嘴角蠕动,眼里似是有泪。

    他...他听到我说得话了?

    我愕然,他如今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在我隐匿身影下听到我说得话?

    我有些怀疑,于是调动些许法力隔空移动了一下书。

    “啪!”书架上的书掉在地上。

    柳白起身,捂着嘴咳了好几下,掀开被子,赤着脚准备去书房看看。

    天寒地冻的,我见他半点都不怜惜自己的身体,于是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道:“你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是痨病啊!以后会咳得日日喋血,也冻不得,你怎么这么不听劝?”

    柳白没任何反应,将掉下来的书放回原位后,才准备回床。

    今日的月光黯淡,薄薄的落在雪地上,便是轻纱般的白光,从窗缝中落进来,落在柳白身上,乍一眼看上去,仿佛要冯虚御风。

    他站定在合欢桌边,目光投射过来,有一瞬间,我感觉他似是看见了我。

    我的心跳又快又急,像是打鼓一般,在他这种温柔堪称纵容的目光里,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言行。

    就在我上前一步,想要伸手触一触他的脸庞时,小厮打着哈欠推开门:“少爷,您在干嘛呢?”

    见他没穿鞋就在这么冷的天里跑,他一边琐碎地劝慰,一边给他穿鞋。

    而我也再次失去了询问的机会,只能默默等他睡着后,回到幽篁书院。

    我没看见,在我离开之际,柳白睁开眼,定定地望着我先才站立的地方,直到再也察觉不到我的一丝气息,他才满足地进入梦乡。

    命格演绎的速度逐渐加快。

    哪怕是我有意同书院那个跟我有今世夫妻缘的男人避开,可是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纠葛。

    这人阴郁狭隘,见不得别人比他有半点好,更见不得别人不比他没有半点好——毕竟他是废太子,要是他身边都是废物,他还怎么重登太子之位?可他狭隘的性格又容忍不了别人比他太好。

    而我,一向慵懒,既是个端水大师,书院里谁也不得罪,又是一个有优点,优点耀眼但不刺目,有缺点,但缺点更显我这人真实。

    所以,便不可避免入了这个废太子的眼。

    起初,他派人堵我,后来,他派人收买我,最后,他亲自来阻拦我。

    而好死不死,我的女儿身就在一次意外落水被他给发现了。

    说起来,司命星君这话本子编排的质量真是奇差无比!

    我一个小仙子,竟然还能这么俗套地被一个男人发现女子身份。

    总之,这个废太子袁崇之就这么赖在我身边了。

    他仿佛一匹孤狼一般守护在我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仿佛我就是它的囊中之物,而我也对这人的性格敬谢不敏,但因不想扰乱柳白历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袁崇之却得寸进尺,竟把柳白给我写得书信一把火尽数烧毁。

    这可是触了我的逆鳞,于是在无数的仆从之下,我硬生生地躲过无数防卫和阻拦,把袁崇之打成了个猪头。

    猪头袁崇之气得直扼腕拂袖,连说三个好,然后转身威逼我的父母,将我一顶小轿抬入他的府邸中,意要日日磋磨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这时废太子同圣上的关系有所缓和,重登太子之位也只是指日可待,所以所有人都误会我是故意引他注意,所以无数人都暗地里佩服我竟然有这等心机。

    我当真是有口难言。

    更难的是,柳白得了信,千里迢迢从江夏县赶来,一入江南,就得了我要嫁给袁崇之为妾的消息。

    他怄得口吐鲜血,一病不起,而我在即将要去看他之时,却被人按住肩膀。

    一回头,确实司命星君。

    他在没有本命法器加持的情况下竟然也下了凡?

    我来不及细想,他却跟我说:“阮仙子,柳小友历劫已是最后一世,你如此莽撞,可是想让他功亏一篑吗?”

    我愕然。

    司命星君不似往日那般吊儿郎当,神情身份严肃,甚至还动了仙法将我束缚。

    袁崇之约莫还是喜欢我的,纳一个妾而已,硬是被他弄成娶妻的架势。

    整个江南都一片红妆,到处都是鞭炮和金纸屑,到处都是热闹。

    除了柳白下榻的客栈。

    他住在上房,房里人都带着泪,大夫给柳白把脉,摇了摇头。

    柳白身边的小厮呜咽一声,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他知道自家少爷此番拖着病躯来江南是为何,就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阮家小姐。

    可是呢!他家少爷都要病死了,阮小姐正要踏入新婚呢,说起来,可不悲惨?

    司命星君一直押解着我,我能感觉到柳白命悬一线,我觉得只留一丝丝气息,在这嘈杂热闹的喜堂,我只觉得通体冰凉。

    隔着喜帕,我看到袁崇之鲜为一见的好脸色,他有些羞怯地看着我,我只觉得悲哀。

    就在喜娘让我们拜堂之时,我的耳边听到柳白在念叨着我的名字,可我只能在司命星君的约束下,跟袁崇之对拜,然后成了我们这一世夫妻的缘分。

    直到我直起腰板,我才滞后地发现我的脸上一片湿润,而耳边只剩下小厮哭诉柳白的离世。

    袁崇之小心翼翼又心生希翼地对我道:“娘子,我这辈子唯你一人。”

    可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是在想,柳白历完劫难了,那他人呢?

    就在我心慌、惴惴不安之时,我忽然在喜堂外听到一个声音:

    “这可不行,因为她不愿意。”

    我掀开盖头,只见历完劫难后的柳白一身白衣地望着我笑,看到我的眼泪笑得更甚,然后向我伸手:“过来。”

    司命星君在一旁拱手道:“柳小仙,某幸不辱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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