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速度很快，不过一日便将赵杭买的东西和人都送到赵杭留下的地址。
赵杭留下的地址位于杭州主城，整条街上都是高门大户，沿街栽着一排的豫章，翠绿的亮眼。只是这街上少有行人往来，多少缺了几分人气。
王掌柜派来贴砖的就是先前店里插话的那个少年。
他略有局促地站在这红木门前，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门在下一刻被拉开。
赵杭站在里头冲着他笑笑：“王掌柜派来的？”
少年点头，“公，公子，东西已经送到了，只是……”
他话没说完，但赵杭也知道他的意思。
只是她这宅子，好像不需要重铺瓦砖吧？
赵杭出了门，指着红木大门边上的一堵墙道：“就在这贴。”
少年闻言，不再多话，利落地开始干活。
赵杭抱胸站在一边。
这条街僻静，但时辰到了，也有别家采买的下人进进出出。
每个出来的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赵杭和这少年身上，眼神探究。
赵杭不在意这种打量的目光，反而乐见其成。
她看了一会，兴致勃勃地问道：“来你们家买都会要你们来贴吗？”
少年低着头干活，应道：“基本都是。”
“就没有自己动手的啊？”她感叹一声，“我许久不回杭州，杭州也变了许多啊。”
“也，也有，”少年用衣袖擦了擦汗，闷声说，“之前有个书生与您买了同一种瓦片，还特意说他自己动手，不要我们来。”
“书生啊——”赵杭重复了一遍，嘴角染上愈发浓重的笑意。
少年干活利索，没多久就将这面墙贴好了，严丝合缝。
赵杭看了看，赞叹道：“技术不错。”
少年又掀起衣袖擦了擦汗，微微转过头，似想躲开那些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公子若无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赵杭将一袋钱递给他，“你离开后，若有人问你是谁让你来这宅子贴砖，你就将这牌子拿给他。”
说着，赵杭又给了他一块银白色的牌子，触手温润，像是上等的玉制成的。
少年愣了愣，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掌柜说您已付过钱了，不能再手。”
赵杭将东西硬塞进他手中，“就当是我托你帮我做事的跑腿费。若三日后无人寻你，你自去将东西卖了换钱。”
她扬眉冲着少年笑笑：“不过，记得要等足三日。”
少年手中一下子被莫名其妙塞了这一堆东西，一时懵了不知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摇头想找掌柜，却恍然想起掌柜不在这。
“行了，快回去吧。你家掌柜还在等你。”赵杭催促着，将人连哄带骗地劝走了。
这扇精雕细琢的红木高门前又只剩赵杭一个人。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手覆在红木门上许久，却终究没再进去，转身离开。
……
午后，天公不作美，又降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绝，悄无声息地打湿了天地间的一切。
赵杭坐在客栈中，推窗往外一看，便被细密的雨水扑了满面。
她没躲开，依旧往外看着，指尖有规律地敲着窗沿，若有所思。
“顾一!”
她喊了一声，却没回应。
“她去城中逛铺子了。”萧鸣珏推门而入，手上又拿着碗药汤，“喝药吧。”
赵杭合上窗，转身对萧鸣珏一笑：“今夜，戏大约就能开场了。”
萧鸣珏微微挑眉，满脸的好奇，但口中仍不留情：“那你现在也得先喝药。”
赵杭重重地叹了口气，做回案边，用手支着头，像是不想理他。
萧鸣珏有些好笑地走过来，将药碗轻轻放在她手边：“你先前与那批杀手缠斗，受了不少伤，不可任性。”
说到这，赵杭忽然抬头认真道：“我一直忘了与你说，先前在官道上伏击我们的，有两批。所以如今至少有两方人马都想我死。”
萧鸣珏指尖颤了颤，又若无其事道：“那你心中可有怀疑人选？”
“有，”赵杭看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顾氏。”
此时外头应景地炸响了一声雷，屋内摆设都为之一震。
萧鸣珏又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对她笑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笑着，幽黑的眼眸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认真得可怕。
赵杭闻言，忽地愣了片刻。
然后才别过头，无奈道：“我是想提醒你离我远点，别事情没查清楚先丢了性命。”
萧鸣珏抿抿唇：“不会的。”
不知是说他不会没了性命，还是赵杭不会死。
赵杭轻叹一声，“行了不说这些了。先等着今晚的戏罢。”
“顾一怎得还没回来？”她起身推窗，探头看看，“这雨下得，外头都没人了，她还在外面玩。”
她这一探头，脸上又沾了不少雨水，打湿了她鬓发，有几缕湿漉漉地沾在她脸上。
萧鸣珏忽然上前几步，抬手用袖子擦过她脸上的雨水。
他的指尖滑过赵杭的眼睫，雨珠摇摇晃晃地滚落进他的手心。
“我……”
萧鸣珏刚想说什么，顾一欣喜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将军！我回来了！”
萧鸣珏狠狠地闭上眼，恨不得将顾一再丢到外头的雨幕中。
顾一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拎着个包裹，还换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裳，衬得她俏丽的面孔愈发娇艳，仿佛江南初春的花。
赵杭看见了萧鸣珏瞬间的神色变化。
她不自觉地勾唇笑了笑，心底的烦躁和不安也在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消得干干净净。
她安抚般地抬手勾勾萧鸣珏的手心，沾了满指的湿润。
才对顾一佯斥道：“你又去买衣裳了？”
顾一早知赵杭脾性，笑嘻嘻地将包裹递给赵杭，“将军，这是我给您买的，您试试。”
赵杭接过包裹，也维持不下故作严肃的脸，打趣她道：“转性了？没给自己买新衣裳？”
顾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烟笼阁的掌柜说，我看中的那款要再过半月才能绣好。”
她上前拉了拉赵杭的手，“将军，我们还能在这呆半个月吗？我都跟掌柜的说好了直接送到这个客栈呢。”
赵杭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来杭州好几个月，怎么还没买够？”
顾一撇撇嘴：“跟着小五那个抠门鬼，哪能买什么？还是跟着将军您好。”
她说着，又冲着赵杭扬唇笑道，比春日最美的花还要娇艳几分。
赵杭无奈地敲敲她脑袋：“行了，今夜有正事，你可别出岔子。”
顾一笑盈盈地抬手放在自己太阳穴边，像吴媔一样飞了个礼：“您放心，绝对没问题。您指谁我打谁。”
赵杭忍俊不禁地拍拍她：“行了，别贫了。下楼吃饭去吧。”
顾一走在前面，萧鸣珏与赵杭并排走在后边。
萧鸣珏还是不甘心地瞪着顾一的后背，嘟嘟嚷嚷着：“到底为何要带她，你军中能打又话少的人也不少吧？”
赵杭歪头冲着他笑笑：“可顾一是我手下最能打的。就算是当年的你，都未必能在她手下讨得好。”
萧鸣珏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胡说，我，我当年肯定比，她好。”
他这些年混迹官场，从容自度，谈笑生风，已经很多年不曾犯过结巴的毛病，却在这一个普普通通的雨天犯了。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没再说话。
赵杭倒是怀念地笑了一声：“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你也是这般说话。”
萧鸣珏转头，见到赵杭脸上缱绻眷恋的笑意，忽然就放下手，悄悄牵起了赵杭的手。
赵杭不是个喜欢回头看的人，过去再美好，也只是过去。
她更在乎当下。
所以她的怀恋和伤神也只持续了片刻。
继而就对萧鸣珏戏谑道：“此番事了，你回京之后怕是要有断袖之癖的传闻了。”
萧鸣珏微微耸肩，漫不经心：“说便说吧。谢文伯又不会因为这个猜忌我。”
……
这日的雨下了整整半日，直到夜色降临，雨才停住了。
如今整座杭州城都是潮湿的，连空气中都是流动的水汽。
赵杭与萧鸣珏在林敬祖宅附近的林中蹲守，顾一被她安排去了另一个地方。
许是刚刚下过了雨，月色澄澈，明晃晃地照着那座饱经风霜的宅子。
它背后就是层层叠叠的山岭，自己独立在旷野之中，仿佛在等一个人。
赵杭莫名觉得心上有些堵得慌，却又想不明白原由，只得归结于战场上打出来的一种直觉。
可今夜就能有林敬的线索了，为何是这般心堵的直觉？
她想不明白，愈发心堵，轻轻叹了口气。
萧鸣珏轻轻拍着她的背，似在无声地安抚。
斜月一点一点地挂上枝头，旷野之中寂静无声。
终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旷野之中。
他仿佛是忽然出现一般，步伐轻得连风都带不起一点。
来人四下看看，很是谨慎地慢慢靠近林敬祖宅。
然后停在门口，并未急着进去，反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全程不曾露出过脸。
萧鸣珏却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现在去吗？”他低声问，“这人，好生眼熟。”
赵杭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人的动作，轻叹一声：“等等吧，等他做完这些。”
萧鸣珏不解，但也识趣地没多问，只静静地在一边等着。
半晌后，那人像是终于做完了什么，脚步停在了门口。
片刻后，推门而入。
至始至终，他都没露出过脸。
赵杭猛然起身：“走吧。”
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在宅子附近蹲守，而是离了又一段距离。
等两人赶到门口时，赵杭毫不犹豫一脚踢开门——
院内与她先前来时一模一样，空无一人。
她一皱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又踢开主屋的门——
依旧无人。
这整座宅子寂静无声，先前进门的那人，在片刻间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