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面无表情地绕着宅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这宅子翻过来了,可那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在片刻之间没了踪影。
萧鸣珏站在门口,显然也看见了这屋子的不对劲之处——
下了半日的雨,外墙本该潮湿脏污,如今却干干净净。
瓦砖上的刻痕清晰可见。
他手一点点地抚过,微微皱起眉:“这砖上的刻痕,是……刻意伪装?”
“是,”赵杭在屋内也什么都没发现,脸色不太好看,“顾一就守在后门处,我们从前门赶来,这屋子我看过了,没别的门,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后门,还是前几日她来查探时发现的,与瓦砖几乎要融为一体,极为隐秘。
夜风扫过,带起冰冷的气息。
“这屋子中或有密室。”萧鸣珏用袖子掩住嘴,轻咳两声。
赵杭烦躁地拔了一把地上杂草:“我也这般猜测。可是,这密室该如何找?”
下一刻,她忽然起身:“林敬在长安中的住宅里,床榻边有刻纹!或许与这密室有关。”
两人匆匆进屋,入眼的还是满目的白幡。
门没关,白幡随风飘扬,伴着旷野之外影影约约的风声,愈显阴森鬼魅。
萧鸣珏手轻颤了颤,才继续拨开白幡往前走。
赵杭这回倒是察觉了,回头道:“你……害怕?”
“没有,”萧鸣珏飞快地否认了,“床榻在那边,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赵杭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扬唇笑笑,抬手拉住他的手:“走吧。”
垂落的白幡轻轻擦过两人交握的手。手面冰凉,手心温度却在一点点升高。
这间屋子的床榻是最普通不过的木床。
空荡荡的一张床,一眼就看到底。
赵杭皱眉,不死心地摸着一寸一寸摸过床面,毫无收获。
萧鸣珏却盯着那墙面,似在发愣。
“有发现吗?”赵杭起身问道。
萧鸣珏指尖抚过剥落斑驳的墙面,若有所思:“密室,或许就在这墙后面……”
赵杭一皱眉,手摸过墙面,依旧毫无收获。
两人都没敲墙面,生怕打草惊蛇。
萧鸣珏摸着下巴,仰头盯着最这面墙的顶端——
看上去仍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白墙。
“我记得当年我爹曾说,有些人造机关,追求的是留存千古——就是说越久越难发现玄机。这墙面的剥落斑驳都很自然,但是最顶端处的剥落却有些怪异,不像是一体的。”
赵杭仰头看看,依旧只看到乱七八糟的斑驳痕迹。
“那机关是在顶端?”
萧鸣珏摇头:“要先找到这些斑驳痕迹究竟哪里有异样。”
他说着,微微举起手,似想画什么。
但屋内无火,外面月色再亮,也看不清。
赵杭吹起个火折子,举在萧鸣珏侧边。
萧鸣珏眼神落在顶端的斑驳处,修长的指尖在虚空中缓缓滑过一道又一道。
忽然间,他眼神一凝,直直指向顶端的一处斑驳明显的位置:“那里!”
赵杭踩着床边一跃,一掌往萧鸣珏所指之处拍下。
陡然间,眼前斑驳的墙面像是变戏法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仅贡一人经过的狭缝。
赵杭拉住萧鸣珏:“我进去,你去外面寻顾一。”
萧鸣珏抿唇摇头,“我与你一同进去。”
“你身子还未好……”赵杭有些忧虑。
萧鸣珏冲着她笑笑:“没事的。我大约猜出进来的那人是谁了。有我在,你行事也方便些不是?”
他声音轻淡,却执着。
就算赵杭不允,他依旧会跟在赵杭后面。
不会让赵杭再扔下他一人。
赵杭对着他幽黑的眼眸,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好罢,一起走。”
这条甬道幽黑狭窄,远得看不见尽头。
赵杭往里走时,却也能感觉到下倾之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
赵杭与萧鸣珏几乎是同时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随着两人的靠近愈发清晰——
“叔叔,我又见到萧少卿了,不对,现在他是萧御史了。我真的……”
赵杭回头,对萧鸣珏挪揄道——
他可真崇拜你。
萧鸣珏无奈笑笑。
两人站在甬道的尽头,身形还掩在甬道内,只有赵杭缓缓探出了个头去看看。
这是一间与主屋差不多大小的屋子,但四周都点着烛火,亮堂堂地照着正中间的——
一座坟!
陆凌光就屈膝坐在坟前,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与那座大坟说话。
但观其语意,仍十分清醒。
萧鸣珏用眼神示意赵杭,要不要此时出去?
赵杭沉默片刻,点头,走出了这条狭窄的甬道。
“谁!?”陆凌光被这脚步声惊到了,猛地跳起来,起身厉喝道。
他的酒壶被抛到一边,酒缓缓地流出来。
“陆参军,好久不见。”
赵杭气定神闲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陆凌光见到赵杭,仍是一脸警惕:“你究竟是谁?又是如何找到这地方的?”
赵杭客客气气:“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林敬大人,不知陆公子可否帮我引荐一下?”
陆凌光眼神一闪,忽然扭头过去,弯腰捡起了酒壶,淡淡道:“我不认识什么林敬,萧公子怕是找错地方了。”
赵杭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陆参军不必紧张,我与林敬并无仇怨,只是想向他打听一些事。”
陆凌光拿着酒壶起身,微微眯眼看向赵杭:“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念在萧少卿的份上,我不与你追究,赶紧离开。”
赵杭摸摸鼻子:“可萧大人嘱咐我一定要找到林敬大人。”
陆凌光冷笑一声:“拿萧少卿来压我?”
“就算他如今已是巡按御史,也没有私闯民宅的道理。”
他说着轻嗤一声,忽然抬手——
“等等!”
萧鸣珏快步从后面的甬道出来。
“萧,萧少卿?”
陆凌光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萧鸣珏,愣了愣神,手中的酒壶就半举在空中。
萧鸣珏趁势飞出一把暗器,打掉了他手中酒壶:“陆参军,有话好好说,何必动这些机关呢?林敬大人建这些机关不易,浪费在这多可惜。”
他微笑着,又抬手掩住口鼻,轻轻咳了咳。
陆凌光脸上没了上次见面的激动,直直地看着萧鸣珏:“萧少卿,不对现在该叫御史大人了。你此行来杭州,究竟是做什么的?”
四周的烛火明晃晃的,照亮了三人的脸,还有那座无名无姓的坟。
赵杭眉心一跳,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萧鸣珏咳完了,摊摊手,微笑道:“我是奉命来杭州巡查的,这些顾司马应当与你说过。”
陆凌光看他片刻,忽地溢出一声低笑:“御史大人,我不是傻子。”
“陛下是派你来杭州巡查。但你来杭州,可不止这一个目的吧。”
他微笑起来,继续道:“萧御史,我其实是很崇敬你的。你十八岁就中了进士,短短两年间平步青云。我是……当真羡慕啊。”
“你去岁来杭州时,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将杭州这藏污纳垢的官场变得焕然一新,我也是真心敬佩你的手段。”
“不过,”他忽然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块石子,“我虽崇敬你,但是你没有我叔叔重要。”
他猛然扬手,将石子往墙上抛去。
萧鸣珏眼神一闪,厉喝:“拦下那个!”
赵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手甩鞭。
但她先前与那些杀手缠斗时受的伤实在太重,手腕一抖,鞭子没卷住那小小的石子。
石子敲在墙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直直地落下,罩住了两人。
赵杭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萧鸣珏。
陆凌光轻轻一跃,飞上了墙边突出的一处。
“两位,”他和和气气,却面色冷漠,“今日,就请你们死在这。”
“这样,叔叔……”
他最后的话淹没在墙两边射来的箭雨中。
赵杭脸色一变,猛地从袖中抽出长剑,持剑挡在萧鸣珏前面。
喘息间,她回头,就见陆凌光已背过身,按了按墙,几步便消失在间屋内。
只剩赵杭和萧鸣珏,被困死在这个巨大的铁笼内。
刀箭铁笼相交间爆出剧烈的声响。
震耳欲聋,带起丝丝殷红的血丝。
“我想法子破开铁笼,你赶紧跑出去。”
赵杭大吼着,乘着间隙,一脚狠狠踹在这铁笼上——
可铁笼,纹丝不动!
她低骂一声,反手挥剑斩断利箭,同时四下看看还有何破局之法。
屋内烛火通明,将四角的墙都照得分毫毕现。
萧鸣珏被赵杭死死地护在身后。
他听见了赵杭先前那话,但依旧一声不吭,沉默地看着四面墙。
赵杭终究是重伤未愈,一时不查,一支箭破开她的防御冲了过来。
萧鸣珏余光瞥见,手上额上青筋暴起,闪身替赵杭挡下这箭。
“噗嗤——”
箭入皮肉的声音,其实不大。
但赵杭却觉震耳欲聋。
她琥珀色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慌之色。
萧鸣珏面对着她,轻声笑:“没事的。”
此时墙上不再出箭,大约是射完了。
赵杭颤抖着手抚过他肩头的箭尾:“我会带你出去的……”
萧鸣珏咳了两声,对着她点点头,像是撒娇一般,轻柔道:“嗯。”
陡然间,屋内忽地响起齿轮转合的声音——
箭,又要来了。
赵杭慌忙抬手,手中的剑却被萧鸣珏一把夺过。
他冲着赵杭笑笑。
紧接着,暗器带着凌厉的风飞向四角的烛台!
在下一波箭雨即将来临之际,烛火陡然熄灭。
赵杭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但还未阻止,萧鸣珏在顷刻间力气猛增。
她几乎难以抵抗地,被按到铁笼边。
赵杭在一瞬间看清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呼吸间充斥着草药味和血腥味。
“你——!”
她挣扎着想脱开萧鸣珏密不透风的保护时,听到了萧鸣珏温柔的呓语。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