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南面的宅子都是刚荒废不久，主人家显然是刚刚离开不过数月。
赵杭逛了一圈，也没见这些宅子有何异样，索性回主城去了。
如今正是赶集的时候，主城内喧嚣热闹，飘散着浓浓的烟火气。
“将——公子，我们去哪啊？”顾一跟着赵杭在主城内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问道。
赵杭摆摆手，带着顾一进了主城边上的一条街。
这街巷中来来往往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几乎不见女子。
赵杭淡定地往里走，不时有沿街的店主招呼着：“公子，可是家中要装修？看我这的瓦砖，都是顶顶好的！”
“呸，别听他的公子，他家的瓦都是以次充好，骗那些不懂行的书生呢。公子您瞧瞧我家的。”
……
赵杭东走走西看看，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说，他家的瓦是以次充好？”她微微笑起，问这家掌柜。
那掌柜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又神神秘秘对赵杭道：“是啊公子，您可别信他的话。我之前亲眼见着，他把一堆明显不好的瓦卖给一个书生模样的。那书生……”
掌柜的想继续说什么，又转了个话题笑道：“不过公子您看着就是个聪明人，定不会被这等奸商蒙骗。您瞧瞧我家的……”
他的话被对面的掌柜猛地打断。
对面的掌柜怒气冲冲：“喂，姓李的，你是不是又在背后编排我？公子您别听他胡言乱语，我王某做生意向来只有一个字，诚信！”
这位王掌柜说着就拎着把锻刀过来。
他长得清瘦，面上饱经风霜，满是皱纹。如今竖起眉头一脸怒容，竟有几分杀气。
顾一抬手挡在赵杭后面，对着王掌柜冷道：“做什么？”
这王掌柜愣了一下，继而拱拱手，扯出一个笑：“姑娘误会，王某只是想来把这刀还给这个姓李的。”
他说着，将刀直接扔过去。
这李掌柜也是好力气，稳稳地接住了这把大刀。
“姓王的，我可没胡说，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李掌柜低头看刀，漫不经心道。
“你闭嘴，”王掌柜看得出赵杭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对赵杭露出笑，“这位公子您不妨先去我那看看。我们家还包售后，您买了瓦砖回去，若不想自己动手，我们也有专人□□的。”
他语气热情，同时不忘狠狠白那李掌柜一眼。
赵杭冲着那李掌柜的店内一看，转头对王掌柜道：“行啊。我先看看。”
“哎呀！”李掌柜气得一跺脚，无奈地将刀放回里屋去了。
另一头，王掌柜热情洋溢地将赵杭与顾一迎了进来。
店内有个看店的小二，摆着的都是单块的样品。
赵杭背着手一一看过，漫不经心开口道：“王掌柜，我听那李掌柜说，你以次充好啊？”
王掌柜连忙道：“绝无此事，客官。是那姓李的胡咧咧呢。”
“是啊客官，”店内的小二也接口道，“我们掌柜向来以客人的要求为上，先前——”
“小陈！”
王掌柜轻喝一声，又对赵杭赔笑道：“这小孩子不懂事，我与这位公子说话插什么嘴呢。”
“公子放心，你若是在我这下了订单，我给你免了这贴砖的费用可好！”
赵杭手抚过一块瓦片，闻言低笑一声：“掌柜的好大方啊。”
王掌柜叹口气，无奈：“这年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瞧客官您，是初来我们杭州，想装修一下屋子吧？”
赵杭转了一圈，便爽快地下了单：“在你家买瓦砖的客人，你们都会上门贴砖吗？”
“是啊是啊，”王掌柜接过赵杭手中铜板，饱经风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公子放心，我家这技术，包您满意。”
出了这家店，赵杭便带着顾一离开了这条街巷。
“公子，我们住的都是客栈，您买瓦砖是要贴哪里啊？”顾一连眉毛都打了结，一脸不解。
赵杭捻捻指尖，搓掉了先前摸砖时蹭上的灰。
她笑笑：“我当年好歹也是顾家的人，不至于连栋宅子也没有吧。”
“可咱们又不住，浪费那钱做什么？”顾一还是心疼钱，“五百钱，都能去酒楼吃好几顿好的了。”
赵杭拍了拍她脑袋：“财迷。五百钱，若是能达到我要的结果，还是赚了的。”
“结果？”
赵杭没想多解释，又翻出几两碎银给顾一：“好了，你去杭州酒楼吃早膳吧。一大早就跟我出来，饿了吧？”
顾一接过钱，一下便高兴起来：“多谢将——公子。”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公子您不去吗？”
赵杭弯唇笑笑：“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顾一点头，欢欢喜喜道：“那我带公子喜欢的糕点回来。”
“好。”赵杭冲着她挥挥手，“快去吧。”
顾一的身影转眼间消失在人群中。
赵杭没走几步，耳边就传来清润的声音：“你可真喜欢她。”
果然是萧鸣珏。
赵杭侧头，就见到他的面孔，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是最容易找到的那一个。
她勾唇一笑：“我还不是为了你，特意让顾一去吃早膳？”
萧鸣珏的指尖轻轻勾住赵杭的手心：“那你还是更喜欢我对不对？”
赵杭笑了一声：“顾一才多大，她的醋你也吃？”
“你去茶山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萧鸣珏轻叹一声：“茶山如今究竟归谁所有，都没人肯说清。那些在茶山做工的百姓——”
他话没说完，只是又叹了一声。
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半年前，这茶山产业还没这么大，茶山下还是有不少耕地。是有一家农户先将耕地卖给茶行，自己去茶山做工，那年赚了不少钱。剩下的有些人眼红，便也学着他卖地去茶山做工。”
“但还有些人不想卖。可不知怎得，忽然就传出这片山归茶神所有，还在这座山附近耕种，不肯种茶的人，都会被茶神降罪。”
“后来，这座茶山附近的农户便将耕地统统卖给了茶行，去茶山做工赚钱。”
赵杭一皱眉：“就因着这可笑传闻？”
萧鸣珏摇头：“他们只肯说这些。后面我被茶山监工的人瞧见了，还将我赶了出来。”
“监工？还真拿自己当成官家的人了？”赵杭轻嗤一声，“我现下快查到林敬的线索了，但官府那边也有人来查——我怀疑是林余念。
“这茶山背后，会不会也是林余念？毕竟林余念的背后是谢文伯，谢家在江南又是底蕴深厚。”
萧鸣珏若有所思：“茶山产业如此庞大，未必是林余念。他来杭州不过一月，做不到这么大。”
“每任杭州刺史在任都不过一年。这茶山发展成如今这般庞大，少说也要四五年。”
赵杭瞥了一眼萧鸣珏，提醒道：“那若是这茶山主人与每任杭州官员都有勾结呢？”
若按这般推测，那上任杭州刺史也不干净。
可上任杭州刺史，是萧鸣珏的人。
萧鸣珏沉默了片刻，平静道：“我会查清楚的。无论是茶山的主人，还是这装神弄鬼的茶神。”
他的话飘散在喧嚣声中。
不过赵杭还是听见了，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我当年其实没说错。”
——“苗珏，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
萧鸣珏显然也想起了那句话，但他只是轻轻笑了笑，绕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带我看江南春花吗？今日可好？”
今日是春末难得的晴天，碧空如洗，凉风徐徐。
是个好天气。
“好啊。”
赵杭说着，便拉住萧鸣珏的手，将人带着往前走。
人声鼎沸，人潮汹涌，无人瞧见他们藏在宽袍袖下紧握的五指。
但萧鸣珏依旧悄悄红了耳尖脖颈。
他抬头一看，便能瞧见赵杭的背影，黑发飞扬，红衣张扬。
“走啊。”
赵杭回头看了萧鸣珏一眼，笑得张扬明媚。
明明已换了面貌，却一如当年。
——
杭州长史府。
林余念一拍桌子：“你说萧鸣珏去哪了？”
手下的也一脸迷茫，“他，他跟先前跟在他身边的那男子，去灵秀山了。”
“灵秀山？”
手下擦擦汗，解释道：“灵秀山是我们杭州踏春之地。如今春末，也只剩灵秀山还开着花了。”
林余念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喃喃自语：“在长安时也没听说这姓萧的有龙阳之好啊？”
手下又问道：“林长史，可要小的们将此人绑了带回来？”
林余念眉心一竖：“绑？绑了你们的小命也就到头了。继续盯着，看看他可有与画像上这女子接触！”
他手所指，赫然是赵杭的画像，五官柔美，气质温和，是标准的江南美人长相。
“是。”
——
灵秀山脚下，凉风一阵又一阵地轻轻吹过。
青草如波，繁花似锦。
赵杭松了手，对萧鸣珏笑道：“如何？我过去在杭州常来这玩。”
赵杭此时仍带着顾一做的乔装，眉尾上扬，细长的狐狸眼，端的是一派勾人魅惑之色，与先前的面貌相差甚远。
可萧鸣珏仍能从层层叠叠的伪装下看见当年少女柔和的眉眼。
他笑弯了凌厉锋利的眉眼，唇边染上温柔，轻声说：“真好看。”
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花。
赵杭摸摸鼻尖，换了个话题：“只是闲杂人太多，可惜了。”
他眨眨眼，指尖闪过金光：“我去将他们弄晕可好？”
赵杭连忙拦住了他：“林余念派人来，背后定是谢文伯指示。你若弄晕了这些人，岂不是在谢文伯那露了馅。”
萧鸣珏抿抿唇，不甘地嘟嚷着：“这些人真烦。”
“无碍，”赵杭忽然凑近了萧鸣珏，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过两日，我带你看一场好戏。这场戏后，谢文伯就不会再怀疑你了。”
萧鸣珏一挑眉：“找到林敬了？”
赵杭摸摸鼻尖，神秘地笑道：“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好，”萧鸣珏握拳抵唇，嘴角的笑色半遮半现，“我等着赵大将军给我开这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