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水粉铺子?”
赵杭若有所思:“凉州虽偏,但这类铺子可不少,不好查。”
萧鸣珏:“这类铺子大多都是外来商贩供货。若只查杭州供货的铺子,会不会快些?”
赵杭支着头笑了一声:“现在可不比当初。你当年在杭州那是奉命查案,令牌一出什么都好说。如今这是在凉州,又有李英和张元先在背后虎视眈眈,我这名头,可不好使。”
“让人去暗中查一番吧。”
萧鸣珏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这两件事未必相关。”
赵杭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无关。查清楚了,也能避免日后更多人受害。”
“那你人手够吗?”萧鸣珏起身收拾了桌面狼藉,像只是随口一提,“轻营大营驻扎在鄯州……”
赵杭抬眼扫过他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想自己查?”
萧鸣珏斟酌着语句——他知道赵杭在大事上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因为她从来不单独嘱咐他去做什么重要之事。
“你若是人手不够,我还有些人在凉州,可以借你。”
他一咬牙,还是将这话说出口。
反正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顶多就是赵杭再多警惕自己几分罢了。
赵杭摸摸下巴,忽然展颜轻笑:“好啊。”
在这件事上,她并不担心萧鸣珏会暗中做手脚——当年那拐卖案她虽远在鄯州,却也有所耳闻——萧鸣珏将杭州官场翻了个天,许多在拐卖中捞油水的官员纷纷下台。
也是他在朝中为被拐卖的女子据理力争,争得了个清白身份,让她们能堂堂正正地活下来。
那时,他甚至还不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
所以,抛开旁的算计不谈,至少他是想将这案子查得水落石出,将背后之人绳之以法。
萧鸣珏不知赵杭心思,难得愣了片刻。
她没多废话,起身准备出发:“让你的人去轻营找颜墨申,我们现在去大别山。”
“好。”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大别山在凉州城外,与阴山离得不远。
如今已过宵禁,山脚下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寒风呼啸而过,仿佛是呜咽之声。
赵杭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几时了?”
“寅时一刻了,”萧鸣珏看看月色,微微皱眉,“你确定人会来吗?”
赵杭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道:“不确定,再等一等吧。”
萧鸣珏皱眉,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下。
天边微微擦亮,两人一夜无眠。
在山脚下蹲了一宿,连只狗也没等到。
萧鸣珏眼见赵杭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终于忍不住道:“都辰时了,人今日想必是不会来的,先回去休息吧。”
赵杭抬手遮住一个哈欠,眨眨眼将眼底的生理泪水逼回去:“你怎么都不困?”
她实在不解。
当年行军打战时她也算得上能熬,整宿整宿地在营帐中看沙盘、想策略也都不在话下。
只是这几日事务多,她又因顾嫣回长安一事失眠,今夜才这般困倦。
可萧鸣珏一届书生,怎么这么能熬?
萧鸣珏笑了笑:“我前些日子清闲,休息得好,熬一夜自然没什么问题。”
“回去吧。”他拍拍衣袖站起来,伸手想拉赵杭。
赵杭借势站起,又借着擦亮的天光绕着山下看了一圈。
只有枯枝石头,什么也没有。
“走吧。”
她叹了口气,心中忽然漫上些不好的预感。
“孙乔云籍贯鄯州,父母十几年前便死在战火中。”颜墨申顿了顿,看了眼赵杭的脸色才继续道,“当年鄯州城破,又不少百姓出逃,四处流亡。这些记录都是您收复鄯州后,孙乔云自己回来补录的。据她说,她还有一个哥哥,死在流亡路上,只有她一人活着回来了。”
赵杭瞬间便意识到是哪年——爹娘战败的那年。
凉州鄯州沦陷,百姓有的逃了,有的成了元戎手下的奴仆。
“哥哥?”她想起了那套衣裙,“若衣裙是她哥哥所送,那她这般珍藏便说得过去。但为何又用那破破烂烂的木匣所装?”
“她想见我,却又只点名了时间而不点名具体日期,说明她并未被彻底□□,甚至认为自己还有时间,足以每天去大别山下等着。”
“但她今日并未出现,莫不是……与山匪有关?”
“当年清剿山匪时,可还有活口?”
颜墨申为难地摇摇头,“将军,当年的山匪有的逃了,有的宁死不降。活捉的几个身上都背着人命,早判死刑处决了。”
赵杭皱眉,孙乔云这条线暂时是断了。
失踪的女子有一半多都是先前她从丹巴卓手里救下的,但第一个失踪的女子却不是。
这失踪案,究竟与元戎有没有关系?
“第一个失踪的郑娘子,可有什么仇家?”赵杭闭上眼,像是累极了。
“目前没查到,邻里邻外的都说郑娘子人好,别家有什么事都会来帮忙。”
“帮忙?”
“那肉铺老板也说郑娘子经常帮他杀猪看摊,他手受了伤还会帮他将摊子收回去。”
赵杭没睁眼,随口道:“郑娘子这身体素质不错。”
颜墨申点头:“郑娘子力气大是在那一带出了名的——不过将军,这……”
颜墨申的话猛地惊醒了赵杭。她忽地睁眼,眼神清明:“给薛修元传信,去查查鄯州的矿山如今缺不缺人,有没有新来的人。用我的信鸽,快。”
鄯州矿山多,有些不属官府,被私人买下。当年有富商买下后,因着人手不够,坑骗了许多男子来干活,导致当年不少田地荒废,家庭离散。而干活的人日日被压榨,也没拿到多少银钱,更甚者,连命都送在那了。
只是官商勾结,都从中捞得不少好处。所以直到那年饿殍千里,民怨沸天,压无可压。官府才不得不插手,罚了人,收了山。
但矿山买卖利润高,油水多,始终是没禁掉,只是没再闹出那年险些逼反百姓那种大事。
颜墨申显然也想到到当年那事,飞快出门传信。
赵杭疲惫地倚坐在圆椅上,慢慢闭上眼。
现在就看,是薛修元的消息快还是萧鸣珏查的脂粉铺子一事消息快了。
还是凉州本地之事更快一步。
赵杭闭眼没几个时辰,脂粉铺子的消息便来了。
“林记、云水阁、绣巷,这三家的供货商都是杭州的。而且是这几个月新开的。嫌疑最大。”萧鸣珏拿着张纸递给赵杭。
“新开的为何嫌疑最大?杭州失踪案已是好几年前之事,照理说,这铺子应该在凉州开了好几年才是。”赵杭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朦胧,哑着声音问道。
“那些被拐的姑娘说,她们进的铺子都是新开的,瞧着颜色新鲜少见,才会进去,被骗到后院。”
赵杭捏捏眉心,意识已回笼。
“行,那我去查查。”
她说着拿过萧鸣珏手中的纸就准备走。
萧鸣珏拉住她的衣袖:“你打算怎么查?”
他是向来会得寸进尺的。
赵杭笑笑:“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查。”
萧鸣珏瞬间明白她言外之意:“你想用自己当饵?”
他蹙起眉心,似有些不赞同。
赵杭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这样才能看清楚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可……”
她打断了萧鸣珏的话:“若是山匪,不成气候,打不过我。若是张元先,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无故出事——毕竟陛下刚刚敲打过他。”
萧鸣珏还是没松手,执着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赵杭好笑地抽出自己的衣袖:“你陪我去?人家还敢绑我吗?”
“你在这等着。颜墨申等下会带着鄯州的消息来,你先看着。等我回来。”
她将腰上的佩剑解下,大踏步走出屋门,身影越变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只留萧鸣珏一人。
他收回手中的蛊虫,神色恍惚,轻声呢喃:“别生气,我只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
异样出现在第三家店——绣巷。
在赵杭“毫无意识”地透露给掌柜自己家中无人后,掌柜脸上笑意更深。
赵杭又适时地表现出没有看上的,准备离开。
掌柜像是一横心,做了个什么艰难的决定,说道:“姑娘可想看看长安新进的货?我这货本是留给凉州的富贵小姐,不打算拿出来卖。但也总不能让姑娘您空手而归是吧。”
她面露好奇地跟着掌柜进了院子。
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嘴被堵着,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双脚也被铁链锁着。眼前一片漆黑,缝隙中透着点光,应该是被关在箱子里。
周遭摇摇晃晃,像是在一辆马车上。
她动了动手,绑得还真紧。
不过她没急着解开绳子,先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声音。
还是先前那个掌柜的声音,带着讨好:“您瞧,我今日带来的货可好?”
另一个声音嘶哑难听:“老大都说了,如今查得严,要的人已经抓完了,也够了,不必再送人上去。”
一阵细碎的声音之后,掌柜的又道:“这算我特意献给魏老大的,您看,能不能将我的女儿……”
“你想与老大谈生意?”
“不敢不敢,”掌柜的声音中有几分慌乱,“就是,小人好些日子没见过小女,就想着将这女子献上去,能不能换小人见她一面,见一面就好。”
“您别瞧这女子穿着朴素,那脸蛋身材,魏老大一定喜欢。”
掌柜像是拼了命地在推销。
“魏老大若见了人心中欢喜,心情好,届时大人您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啊。”
另一人沉默片刻,才开口:“好罢。我将人带上去,告诉大王一声。你跟在我后面。”
“好好好,多谢大人。”
赵杭指尖勾着藏在衣内的刀片,磨破了手上的绳子。
“嘶……”
这刀片太小太锋,果然不好控制。
等磨破了绳子,她看着脚上的铁链,忽然庆幸当初跟萧鸣珏学了些撬锁的本事。
等手上脚上束缚全部解开,赵杭仍一动不动,想着那魏老大究竟是谁。
当年逃了的山匪?
那应该不认识她吧。
“什么东西?”
马车停了,片刻后便传来个男声。
赵杭直觉自己并未听过这声音,却总有些熟悉之感。
“老大,这是下边人特意送上来孝敬您的。”嘶哑的声音中不复先前的冷漠,满是谄媚。
“凉州的女人?”
“是是是。”这回是掌柜的声音。
这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魏老大直接甩了人一巴掌,勃然大怒:“我说过不要再拐人,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两人吓得跪下,齐齐一声脆响:“不敢不敢。”
魏老大甩了那一巴掌后余怒未消:“一群蠢货。没人跟着吧?”
掌柜的连忙道:“没有没有,小人干了这么久,绝对不可能有人跟着。”
魏老大似乎看都不想看一眼:“扔去伙房。”
“你这回去凉州,人找到了吗?”
嘶哑的声音唯唯诺诺:“未曾,不过小姐可能去了鄯州,小的这久去鄯州看看。”
“快点,人找到了来告诉我一声即可,不必惊了她。”
小姐?这魏老大的女儿吗?
“你,把这弄去伙房。他们已经传信过来说人够了,不必再送人过去。这女子给大家玩玩,玩腻了就杀了。”
掌柜讨好似的:“魏老大,小人,小人已经好久没见过女儿了,可否先让小人见一面,一面就好。”
他声音里满是渴求。
赵杭在箱中微微蹙眉。
“想见女儿啊?”魏老大声音里仿佛带了几分笑,“行啊,把人扔到伙房去,回来我就让你见女儿。”
掌柜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好,多谢大人。”
看来凉州城中的失踪妇女都与这山匪头子有关。
但他只是个中间商,被拐走的妇女显然不在这山中,而是被送到旁的地方。
赵杭眸色渐深:难不成,真的是送到鄯州矿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