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局内，管事的不在，负责照看孩子的嬷嬷不认识赵杭和颜墨申。

    “你们是谁？来这做什么？”嬷嬷眼神警惕。

    不怪她多心，因为先前好几个失踪的女童，都是慈幼局的。

    颜墨申刚想拿出轻营令牌，却被赵杭一把按下。

    她弯起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我是来看看孩子，想着能不能收养一个。他是我护卫。”

    嬷嬷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过两人。赵杭虽穿着简单，但看上去气度不凡，而那汉子一看就是练武的好手，确实像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她挥挥手，示意两人这边走。

    “我听闻，先前赵将军从元戎手上救回的孩子都送到这来了？”赵杭边走边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

    赵杭救回的那批人中，有好几个双亲皆亡无人可依的孩子，都送到慈幼局来，并张贴告示，希望有人收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嗯，”嬷嬷点点头，“姑娘可是想去看看那些孩子？”

    赵杭点头。

    嬷嬷领着他们拐了个弯，忽然停下脚步：“我多嘴一问，姑娘年纪轻轻，怎的就想□□？”

    她眼神锐利地看向赵杭。

    赵杭轻叹一声，面露悲色：“我家中只剩我一个，实在孤单。想招婿，又怕碰上心怀不轨之徒。想来想去，还是收养一个孩子为上。”

    凉州中，几乎每家都有人死在战火中。

    嬷嬷叹口气，歉疚说：“是我唐突了，姑娘请进。”

    慈幼局一直是人多地方少，几十个孩子都住在一个地方。

    这些孩子年纪不大，却早已经历生离死别，知晓自己的近况，懂事得很。见嬷嬷带着赵杭进来，都纷纷上前排队行礼：“娘子好。”

    嬷嬷给赵杭指了指，“那些孩子都是赵将军前些日子刚救回来的。”

    有男有女，人数也与赵杭印象中的相符，并无一人失踪。

    赵杭示意颜墨申就守在院门口，她自己上前与孩子们交谈。

    嬷嬷也识趣地没去听他们究竟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

    半晌，赵杭起身时腿都蹲麻了，踉跄一下。

    其中一个女孩子拉住了赵杭的手，说：“姐姐，你还会来吗？”

    赵杭揉了揉她的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要听嬷嬷的话，乖乖吃饭，好好长大。”

    那笑容多少有几分涩意。

    女孩松了手，垂下眼，没再说话。

    赵杭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赵姑娘可有合眼缘的孩子？”嬷嬷问。

    她眼神期待，是真心希望里面的孩子都能有个好归宿。

    赵杭看上去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道：“我现下有些累了，过几日再来看看。”

    嬷嬷叹了好几口气，却不好多说什么。

    “将军，”出了慈幼局，颜墨申终于开口问，“为何要掩盖身份？”

    赵杭瞥了他一眼：“慈幼局是州府直属管辖，若我们表明身份进去，李英和张元先在其中做手脚怎么办？”

    颜墨申一怔，“您是觉着，他们与这失踪案有关？”

    “不知道，”赵杭摊手，坦然道，“有备无患罢了。”

    “前些日子救回来的那批人中，无亲无故的妇女最多。她们都与这些孩子有过接触，有的还常常来探望。只是从三日前起，就没再来过了。”

    “孙乔云，”赵杭见颜墨申眼神迷茫，无奈地解释，“就是先前问我为什么不早来的那个糕点铺老板。”

    颜墨申恍然想起——阴山道上，破旧马车，女子一潭死水的眼神。

    “她是最后一个来的。来的时候与刚刚拉我的女孩呆了最久。那女孩说，孙乔云那日来的时候看上去神色疲倦。我听这二人对话，孙乔云像是在跟那女孩告别。那女孩还说，孙乔云让她找机会告诉我：丑时三刻，大别山见。”

    “这也没说哪天啊？”颜墨申皱眉，“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来慈幼局时她已被人暗中监视，不得不用这种方法传递信息？”

    “可她怎么知晓将军您会插手这事，还会去慈幼局？”

    颜墨申满心满肺都是疑问。

    赵杭挥挥手，示意他闭嘴，“我如何知道？今夜去看看，去了说不定就有答案。”

    “今夜你不必跟着我，去查查孙乔云的底细。”

    颜墨申五官皱起，像是担心：“将军您一人去……”

    赵杭有些好笑：“怎么，你还怕我打不过一群山匪？”

    大别山常有山匪出没，大多是本地百姓过不下去落草为寇。经过赵杭前几年的剿匪，如今已收敛不少，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是担心因为之前剿匪一事，有人会找您报仇。”

    赵杭笑了笑：“不必担心，如今的山匪早已不成气候。”

    如今已是黄昏，离丑时还有几个时辰，赵杭索性去了主街，去看看孙乔云的铺子和住所看看。

    新年已过，宵禁已开，街巷两边的铺子大多准备收摊归家了，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

    夕阳将赵杭一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顾嫣和杨启已经启程回长安。在整座凉州城，整个陇长，她又是一个人了。

    “赵杭。”

    赵杭抬眼，便看见萧鸣珏站在前方，冲着她挥手。

    他身后是凉州的火烧云，层层叠叠，绮丽瑰美。他仿佛也融于其中。

    “你怎么在这？”赵杭问。

    萧鸣珏举了举手中东西：“来买些药材和食材。你今日回府用晚膳吗？”

    赵杭不自觉地弯出个笑：“怎么，你今日下厨？”

    “你若是回来，我就下厨。食材都买好了呢。”

    “若我不回去呢？”

    萧鸣珏挑眉笑笑：“那我就明日再来问你。”

    赵杭用拳头抵住嘴角笑了一声：“我今日回去。”

    “一起回去吗？”

    她摇头，“还有些事，你先回去。”

    萧鸣珏抿抿唇，迟疑着问道：“是……失踪案一事吗？”

    赵杭点头，忽然上下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这般闲？”

    萧鸣珏耸耸肩，似抱怨：“州府的事李英一手把持，军营的事你管着，我自然闲着。”

    “堂堂尚书大人屈尊至此，倒是我之过了。”

    “怎么会，为你下厨，我乐意至极。”他弯起眼尾，黑眸中透着温柔。

    赵杭也毫不客气地应道：“那我便等着尝尝萧大人的手艺。”

    她说完，挥挥手便继续往前。

    萧鸣珏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眼底露出思忖。

    只是普通失踪案，竟值得赵杭如此上心吗？

    他忽然想起了好些年前在杭州办过的一桩案子。那桩案子闹得还挺大，杭州的烟花柳巷都被彻查了个遍，查出不少被拐卖至此的凉州姑娘。

    但究竟是谁拐来的，始终没查出来。

    问那些姑娘，都是说买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时被骗进后院，醒来时就被关在笼子里，卖到杭州了。

    那时凉州正打着战，一片混乱，也难去凉州查。只抓了杭州的几个经手买卖姑娘的中间人，便一了了之。

    今夜再告诉赵杭吧。

    他想。

    孙乔云的住所内都是她亡夫与孩子的痕迹。赵杭翻找了一番，最终在衣柜深处找到了一大木匣。

    木匣破破烂烂，表面划痕遍布，像是刀剑划出来的。

    赵杭将木匣放在地面，溅起纷纷扬扬的灰尘。

    匣中是一套衣裙，被妥帖地叠放好。

    衣裙上折痕深重，是被叠放了很久的。

    展开来看，衣裙是云锦制成。布料昂贵，绣工精致——像是长安富贵人家小姐的。

    衣裙上的纹样很陌生，并非凉州常见的样式。

    赵杭皱眉。

    孙乔云既将这衣裙妥帖放置，说明她很在乎这件衣裙，但又用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匣装着，实在矛盾。

    她索性将衣裙带回府中，看看萧鸣珏认不认得这纹样。

    赵谦跟着顾嫣回长安，整个凉州府如今只剩她与萧鸣珏两人。

    “回来了，来吃吧。”萧鸣珏很自然地招呼赵杭坐下。

    他语气熟稔得仿佛相处认识了很多年。

    可明明才相熟不过几月。

    赵杭摇摇头，将脑子中有些可笑的想法抛出去。

    龙井虾仁，清炒鳝丝，东坡肉，莼菜汤。都是江南的特色菜肴。

    还有一盘糕点，赵杭倒是没见过。

    萧鸣珏笑盈盈地给赵杭介绍：“我改良的桂花糕。如今这时节没桂花，我加了点别的东西进去，你尝尝。”

    他夹了一箸，递到赵杭嘴边。

    赵杭迟疑了一瞬，张嘴咬了一小口。

    满嘴清甜。

    比桂花糕好吃。

    赵杭满足地眯起眼，下意识地张嘴将剩下的一并吃下。

    “对了，你见过这纹样吗？”她吃完后旋即想起正事，将地上的木匣推开，指给萧鸣珏看。

    萧鸣珏蹲下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五六年前长安流行的纹样，不过早已过时，前两年便很少见了。”

    赵杭点点头，又合上木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鸣珏猛然意识到什么，解释道：“我并非给哪位女子买过，只是见过一眼，不是，是那时京中盛行此纹样，我见好多人衣裳上都有这纹样，便记下了。”

    他解释得难得慌乱。

    有时东西记得太牢也不是好事。他有些懊恼。

    “嗯？”赵杭回神，没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

    萧鸣珏瞬间便明白赵杭压根不在乎这些事。他垂下肩膀，沮丧道：“没什么。”

    “孙乔云籍贯上是鄯州人士，也没有去长安的记录。那她这衣裙，从何而来？”赵杭敲敲指尖，“若她身份作假，是从长安逃来陇长避难的？可谁逃难还带着条衣裙，这么多年藏得严严实实？”

    “若这衣裙是她偷来抢来的呢？”萧鸣珏接话道。

    “那她定然是想要这条衣裙，才会去偷去抢。既然如此，到手了为何又将这衣裙藏得不见天日？于理不合。”赵杭摇摇头。

    “你今夜跟我一起去大别山下。今夜或许就有答案了。”赵杭舀了一勺虾仁放进口中，边吃边说。

    萧鸣珏的厨艺是真的不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