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眼瞳与黑色眼瞳中倒影着对方的面容。
赵杭眨了眨眼，像是没听到萧鸣珏先前的呓语，移开视线，轻声道：“进去吧。”
她率先推开了门。
大门开启，萧鸣珏的手从门上垂落。
他垂下眼，嘴角牵出一抹自嘲苦笑。
“萧大人来了。”
萧鸣珏在片刻之间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脸上挂上温和的笑意，与顾嫣和杨启打招呼。
“成王殿下，顾医师。”
他行了个礼。
杨启挥挥手，“不必拘束多礼。”
他看向萧鸣珏，饶有兴味地支着下巴：“本王先前正和赵杭说起你呢。”
萧鸣珏望了眼赵杭刚进去的屋子，才回过视线看杨启：“殿下与赵将军关系甚笃啊。”
杨启笑意更浓：“本王与赵杭一起长大，自然更熟悉些。”
风刮过两人，扬起萧鸣珏高高竖起的长发，他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一起长大啊……”
杨启耸耸肩，又道：“年后本王便要与顾嫣一道回长安，届时赵杭在朝堂上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被动。”
他喉结动了动，停顿片刻才继续问：“不知萧大人打算几时回长安？”
萧鸣珏转瞬之间变为当初在朝堂上的模样，淡淡道：“下官识人不清，本该削官流放，承蒙陛下垂爱，才有来凉州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今只想在凉州好好做事，不辜负陛下。”
杨启支着脑袋的指尖动了动，随即站起拍拍他的肩：“萧大人能有此心，父皇定然欢喜。若有何难处，只管与本王开口。”
萧鸣珏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杨启，微笑着说：“多谢殿下好意。”
“萧鸣珏。”
赵杭终于出来了，手上捧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站在屋门外喊他。
杨启一挑眉，“年节礼物啊？”他语气自然而熟络。
赵杭瞥了他一眼，说：“殿下从长安来，怕是看不上我这偏远之地的东西。”
萧鸣珏走近赵杭：“是给我的回礼？”
“嗯。”赵杭将盒子递过去，“新年快乐。”
杨启看着这两人当着他的面腻腻歪歪，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无趣地走了。
反正让萧鸣珏怀疑赵杭的种子已经种下，什么时候发芽，就看萧鸣珏有多想回长安了。
“三殿下与你说了什么？”赵杭有些好奇，下意识地问出来。
但她下一刻便意识到此话不妥，摆摆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不必在意。”
萧鸣珏眼神落在木盒上，轻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说他回长安之后，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杨启打的是这个算盘啊。赵杭了然。隐晦地告诉萧鸣珏，在朝堂之上，他杨启会比他萧鸣珏对自己更有利，从而让萧鸣珏怀疑自己会不会选择杨启，放弃他。
只要萧鸣珏对她有疑虑猜忌之心，这合作便很难再继续下去。
到时，萧鸣珏能选的多半也只有杨启了。
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她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官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哪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改变想法？
“打开看看吧。”她硬生生地转了话题。
萧鸣珏小心翼翼地推开盒盖，里面是一方镇纸。
白玉雕刻的古琴形状。
——“我今日回家便去学古琴，等年节时弹给你听。”
“这离年节不过数十日，你学得会？”
“学得会。”
“那我等着听你弹琴咯”
少女笑得明媚张扬，眼中落满期待的星光。
只是他学会了古琴，却没等到约定中的年节。
“你喜欢古琴啊？”萧鸣珏指尖拂过冰凉的白玉，轻声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这古琴很适合你。”
她已经将那段过往忘了不少，自然也忘了，还有人欠她一首曲子。
萧鸣珏掩住失落之色，又笑道：“你想听我弹琴吗？”
赵杭挑挑眉，思索了一下，有些尴尬道：“多谢好意，不过我府中没琴，算了吧。”
“好吧。”他声音仍是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又垂下了眼，眼睫遮住了他的黑眸，散落的些许发丝也遮住了他的神色。
监军府中。
张元先漠然看向来人：“父亲让你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来人垂着头，不敢看张元先：“阁老让小的来告诉少爷，切莫再与赵将军作对，他年后会找机会调少爷回长安。”
张元先嗤笑一声：“父亲莫不是也被赵杭弄得这一出给吓怕了？这回是我失算，没想到赵杭当年那姐妹情深都是演出来的。下一回，她可没这么容易脱身。”
“少爷您……”来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不知张元先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陛下知道元戎莫名得了粮草，兵临城下，赵杭……”张元先话没说完，忽然对着来人笑笑，酒杯从他手中滑落。
下一秒，那人脖颈处血迹喷溅，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捂住脖颈缓缓倒下。
“父亲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他起身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对着死不瞑目的人笑道，“不过总不能让你回去乱说，坏了我们父子之情。”
刚刚站在他身边拔剑杀人的护卫面无表情地收回剑。
“处理干净点，除夕将至，我不想见血。”
除夕之夜，鞭炮作响，灯笼耀眼，除旧迎新。
凉州府内，赵杭、顾嫣、萧鸣珏、杨启四人围坐在桌前，管家赵谦吆喝着上菜。
菜齐了，赵杭开口：“谦叔，您忙了一天，快坐吧。”
赵谦苍老的脸上露出几道笑纹，也坐在了圆桌边剩余的一个位置上。
“祝新年。”杨启笑着端起酒盏。
四个酒杯一同碰上去，发出脆响。
“祝新年。”
“大家有什么新年愿望，”杨启仰头一饮而尽，“快来说说。”
他心情很好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谦叔，您先来。”杨启将手肘搭上赵谦的肩膀，又仰头灌下一杯酒。
赵谦没多思索便开口：“我希望两位小姐无病无忧，一生顺遂。”
杨启撇撇嘴，“多少年了，每年你的愿望都是这个。”
赵谦笑了笑，主动和杨启碰了碰杯。
“萧大人，你呢？”
萧鸣珏想了想才道：“我希望……安康快乐。”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又加快了语速，模糊了中间的人名。
“谁？”杨启不依不饶地追问。
萧鸣珏笑着举杯对杨启道：“殿下，您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杨启识趣地停下追问的话，耸耸肩：“自然是我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殿下真是爱民如子。”萧鸣珏敷衍着回了一句，又看向赵杭。
“赵将军呢？”
赵杭正专注于桌上的糕点——昨日门外虽气氛微妙，但今日萧鸣珏还是下厨做了糕点。
她回来时便瞧见萧鸣珏从厨房内出来，笑盈盈地对她说，我今日做了新点心，你等下尝尝。
“嗯？”她口中塞着糕点，讲话有些含糊。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好不容易咽下，她清清嗓道：“我的愿望自然与三殿下一样。愿来年无战火，百姓无忧。”
“阿姊你呢？”
顾嫣替她夹了一箸菜，温柔开口：“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赵杭沉默片刻，忽然扬起嘴角：“我们当然都能好好的。”
新年愿望，终究只是愿望。上天不会眷顾任何人，不会替任何人实现愿望。
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注定的方向发展，无人可改。
新年刚过，城中忽然多了几起失踪案。
起初，这案子并未报到赵杭这来。
失踪之人的家属只是去衙门报官，案子递到了李英的案前。
但久寻无果，越来越多的家属开始在衙门闹事，痛骂新来的州府不顾他们老百姓的死活。
闹得大了，最终传到赵杭耳中。
“失踪案？”
“是，”颜墨申皱眉道，“有不少百姓已闹到衙门去了，城内人心惶惶。将军，我们要不要去查查？”
赵杭眯了眯眼。
冬日未过，元戎照理说不会进犯。
是大魏内的人口贩卖？
“去把失踪之人的名单给我。”
赵杭一行行滑过名单。
最先失踪的是一个寡妇，姓郑。丈夫死于元戎之手。女儿在医所内做工，休沐回家时才发现自己娘亲已失踪三日之久。
最后见过郑娘子的是个肉铺老板，说郑娘子失踪那日清晨去他那买了肉，还欠了他肉钱，一连好几日没还。
第二个失踪的是个少女，家中亲眷都死于元戎之手，她在顾嫣开办的书院内做讲师，一连好几日都没来，书院中与她交好的人寻不到，这才来报官。
……
一连串下来，都是女子，年龄从四十到十六的，都有。
赵杭滑动的指尖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下。
孙乔云。
乔云糕点。
她猛地转头：“去把前些日子救回来的名单给我。”
前些日子，赵杭在阴山杀了丹巴卓，救回了一车被掳走的妇孺。
她将两份名单一一对应。
被救回来的妇女，都在这份失踪名单上。
但失踪名单上的孩子名字，却没有一个能与救回名单上的孩子名字对应。
“去慈幼局，见见那些孩子。”
赵杭用力合上名册，大步出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