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李青洪眼见赵杭的身影渐渐消失,摸了把额上的汗,对身边的管家低声吩咐道:“派一队人去幽州,记住,别与李家有关系。”
管家点点头,悄没声地消失了。
“大哥。”
李青洪长吁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猛地回头,便见李青允站在大红灯笼下,身侧是凉州特有的常青树,郁郁葱葱。
红绿相间,本该有些土气,可李青允垂手笑着站在那,便莫名多了些贵气。
李青洪脸上的神色收得很快,转眼间又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君穆,你舟车劳顿,怎么不多休息会。”
李青允闻言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怀念:“我记得,我的字还是大哥当年起的呢。咱们兄弟难得团聚,爹若是还在——”
他好像又有些失落。
李青洪没靠近他,仍站在原地不动,温声道:“别想那么多,回来了便好好休息一阵子。”
李青允点点头,看上去便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多谢大哥。”
“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弟啊。”李青洪稍稍前进几步,笑道。
李青允微微一拱手,笑道:“大哥那我先回院子了,外面风大,你小心身子。”
李青洪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消失在院子中,手无意识地敲着院墙,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另一头,赵杭与萧鸣珏又悄悄翻进李府——做贼似的。
李府的守卫在赵杭眼中跟过家家差不多,很容易便能躲开。
但这却让赵杭的疑心愈发得重。
李家在边疆多年,难道还养不出一队像样的守卫?
李家小少爷的院子在西侧,雕梁画栋,门上只挂着个脆弱的锁。
屋内传来细微的谈话声。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翻上院墙。
院子内坐着一男一女。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五官中已能看出几分平河的美艳模样。
男孩便是李青洪口中的“则儿”,李则。
两人看上去都在强压着什么,脸色灰败。
“林念?”赵杭直接从院边翻身而下,淡淡出声。
两人却仿佛受了惊的小鹿一般跳起来,李则下意识地转头,似乎是想要喊人。
赵杭举起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我只是想来查平河的案子。你也不想自己的哥哥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吧?”
她放缓了声音,配上那张柔美的脸,倒显得温柔无害。
李则定在原地,眼神警惕地看着她。林念将桌上那纸攥起来,紧紧握在手心。
他们看上去还在怀疑她。
赵杭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警惕心强,也是好事。
“顾医师,顾嫣,你们熟悉吧?”她又开口道。果然见两人神色有些松动。
“你与你爹关系不好,所以你不信我这将军身份。但你们相信顾嫣吧?我是顾嫣的亲妹妹。”
“你怎么证明?”李则仍目露怀疑,手上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
赵杭一时哑口,这——能怎么证明?
萧鸣珏隐在院墙上,看着赵杭被眼前的两少年少女逼得自证,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就算背对着赵杭,他也能猜到赵杭此刻的神色——微微抿起的唇,下垂的眼角,无奈的神色。
林念忽然开口:“顾老师说过,她有个妹妹,是鄯州的大将军。”
赵杭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是我。你们顾老师,每回散学时都喜欢去西街口那间点心铺子买一份点心,对吧?”
林念眨了眨眼,将手上的纸缓缓放下,“李则,她是顾老师的妹妹。”
李则好像很听她的话,闻言收了匕首。
赵杭正犹豫着从哪开口,林念倒先开了口。
“你来是想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对吧,”她小小年纪,却很是冷静,指了指桌上的书本和纸张,“昨日快散学时,我哥突然把那本兵法递给我。我与他以前玩闹时有过一个暗号,给兵法,就是说有危险,让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会来找我。”
“所以昨日我没有回去,躲到李则家来。”
林念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泪,直直地看着赵杭,问道:“他是不是不会来找我了?”
赵杭下意识地伸手想安抚她,却被李则挡住。
她又收回手,低声道:“我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林念吸了吸鼻子,眼眶已然微微泛红,但还是撑起一副冷静的模样:“我昨夜在我哥给我的那本兵法里发现了一张人像画。”
说着,她转头拿起桌上的的纸。
也是在这一刻,赵杭听见利刃破风而来的声音。
她脸色一变,大吼道:“蹲下!”同时一把推开李则,想上前护住林念,但箭的速度比她快上不少。
一瞬间,鲜血飞溅。
画像上溅满血迹。
李则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被飞身而下的萧鸣珏接住。
“林念!”他猛然推开萧鸣珏,扑上去颤抖着手想抱起女孩。
赵杭示意萧鸣珏去追刺客,自己上前护住这两个孩子。
所幸林念因为赵杭先前的声音慢了一拍,箭没有刺中心脏,穿胸而过。
“让开,她还有救。”赵杭冷声道。
李则满手血污,拉住赵杭的衣袖:“她不能死……你要救她……”
他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未曾真正直面死亡。
赵杭没工夫和他废话,从身上翻出止血药和纱布,将林念平放在地上,轻声道:“忍一忍,我先替你拔箭。”
林念能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发冷,好像快死了吧。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不行,还有事情没做完。
她用力撑起打颤的牙关,一字一顿道:“书院,有人,监视哥——”
“别说话,撑着点。”赵杭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很温柔,“有什么等你好了再跟我说。”
林念眼皮渐渐打颤,想要闭上眼。
她想,哥哥不会来找我了,那我去找他吧。
等见到他,我一定要骂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觉得胸口的疼痛好像渐渐消失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算了算了,只要见到哥哥,我就原谅他这一回。
哥哥来了,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衣袖处有被她不小心弄上去的墨汁,哥哥那会洗了好久都洗不掉。
那姐姐呢?
林念茫然无措地回头看看,姐姐怎么不见了?
“快回去——”哥哥明明笑着,为什么觉得他好难过啊?
林初伸手用力推了一把林念,林念只觉得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然后陷入了黑暗。
李则见赵杭毫不犹豫地拔出带血的箭,然后林念缓缓闭上眼。
他几乎是丢了魂,扑过来就想攥住林念。
赵杭皱眉推开他,替林念包扎好。
“还活着。”她面无表情,“你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我……”李则嗫嚅着。
门外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下一秒,门被用力踢开。
李青洪和身边一群护卫涌进来。
“则儿!”他看上去慌张极了,甚至没注意到赵杭。
赵杭一手抱起林念,一手攥过桌上的书和纸掩在林念背后。
“赵将军,这——”李青洪见自己的孩子毫发无损,才惶惶转头看向赵杭。
眼神极快地扫过赵杭怀中的林念。
赵杭淡淡道:“李则与一桩案子有关,我要带回去。”
李青洪一惊:“赵将军,这肯定是误会,我儿,我儿怎么可能杀人!”
赵杭扯了扯嘴角,“李掌柜,我何曾说过这案子是杀人案?”
李青洪身子一颤。李青允这时从人群中站出来,轻声道:“赵将军,我大哥他爱子心切,又听闻瓦林巷今早有了命案,这才一时口不择言。”
“有什么事,我们李家一定配合,只是则儿是我大哥的心头肉,您看——”
他话没说完,李青洪忽然开口打断:“赵将军,我李某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我儿就交给您,我相信您。”
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
赵杭没再说,一手抱着林念,李则便低着头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
在路过李青允时,他拍了拍李则的肩:“二叔和你爹都等你回来。”
李府门外不知为何聚了周遭的不少百姓。
赵杭衣裳沾血,抱着昏迷的林念出来,被众人看得真真切切。
有些人看上去是认识赵杭的,窃窃私语道:“这不是赵将军吗?”
“怎么又死人了?”
“自打赵将军来了凉州,这日子没一天太平的。”
……
轻营来得晚了些,周围的百姓看够了热闹才渐渐散去。
军医所内,郭从临又被火急火燎地唤去看看林念。
赵杭与李则站在医所后院。
“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则紧紧绞着手,声音沙哑:“我昨夜与林念悄悄去李青允屋子时,一定是被他发现了,他想杀我们灭口。是我,是我害了林念——”
“李青允?为何要去他屋子?”赵杭将那张沾满血的画平铺在石桌上,平静地问道。
李则颤抖的手渐渐冷静下来,“我二叔杀过人,林念说昨日又在书院门口见过背影很像他的人。我们便想着去看看——”
“他杀了谁?”
李则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想到什么恐惧的事,“我祖父。不过我没有亲眼见到。祖父死的时候我还小,只见过他满身是血地从祖父屋子走出来,就不见了。”
“这些年我爹也没提过他,我以为,他是死在外面了。可是,可是他又回来了。我爹还那样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他狠狠地一咬牙,“说不定他们就是沆瀣一气!”
萧鸣珏此时也回来了,见赵杭与李则站在院子,微微一挑眉。
赵杭知道萧鸣珏大约是查出了什么,便唤来人将李则带下去休息。
“发现什么了?”
萧鸣珏轻叹一声:“李家就是个陷阱,我在另一边院墙上发现了幽息草。就是我当初去凉州府时用的草药,能遮掩气息。”
“那说明弓箭手是特意埋伏在那,找准时机想杀了林念?”
萧鸣珏点点头:“李府人太杂,没抓到弓箭手,但是是冲着林念去的,这一点不会错。”
赵杭拿起沾血的画像仔细看看,皱眉道:“那为何不一开始便杀了林念,非要等林念将画像拿出来时再杀了?”
画像上的人脸被飞溅的鲜血遮住了不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萧鸣珏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想一石二鸟,顺便来对付你。”
赵杭轻嗤:“就靠这箭?”
萧鸣珏皱眉:“不,靠百姓的口。”
“你久不回长安,大约不知陛下这几年对坊间传闻愈发迷信。如今监军使还在凉州,而凉州闹出这般多凶杀案,桩桩都能碰见百姓议论。很可能是想靠这个拉你下台。”
“我们为何会查到平河?一切的源头是严朝七挑衅。你先前当着整个营的面压着他打,若是严朝七也死了呢?”
萧鸣珏声音渐渐变沉。
“会给我扣上一个罔顾军法循私报复的罪名,甚至平河、林初、林念都能说成因为与严朝七有牵连,所以被我一同报复。”
赵杭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