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是夜,天气晴朗。

    洛边村仍如往常一派静谧,只是若有人起夜,也许会发现村边有人影晃动。

    “主子,咱们走了,可要知会刘叔?”李二低声问道。

    “不必打扰他们,”李月在最后一次环顾这个他们待了快半个月的地方,“银钱留下了?”

    李二应声,“已经搁在卧房被垛里了。”

    银钱是林择耀的副官带来的。事实上,杏儿回来的前一天,李月在已经接到林择耀的飞鸽传信、联络起来了。

    他们的人终于取得起义军信任,即将行动,恐有变化,故要来接应李月在。

    今夜就是离开的时候。

    李月在转头望了望宋云归。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夜里更甚,而他们临时安顿在此,都是借了衣物换洗,如今要走了,便穿回原来尽力缝补好的衣服。

    宋云归身上显得有些单薄,正安静地跟在后面,见李月在转过来,她笑了笑以作回应。

    李月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然后便转回头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离开。

    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座茅屋,那黑洞洞的窗户背后,正藏着两双眼睛。

    一行人渐行渐远,一道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爹,我看清了,那姑娘是沈家的客人,沈家最近急着要寻她的下落!”

    这正是杏儿。

    “怎么,你要通风报信?”

    刘老爷子平日里懒散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严厉。

    杏儿下意识地摇头,方想起这黑灯瞎火的,爹可看不见,赶忙道,“女冠是六娘要护着的人,我自是不会告诉沈夫人……”

    刘老爷子没有管杏儿话里的问题,只继续严肃道,“你可知,那领头的公子是当年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们从幽州来这儿时,半路遇上饥荒,身上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你饿得连哭也哭不动,你娘也……那时候我眼睛直冒星、半只脚已踏进阎王殿了,我亲眼看见这位公子下令开仓放粮,还在城西亲自施粥,这可是活菩萨哟……”

    一想到那时候,刘老爷子的眼眶湿润了。

    那时他们身上的钱财粮食都被抢了,饥荒闹起来,饿殍遍野,不提城外涌进来的流民,城内的平头百姓也都要过不下去了,那些个高门贵户又大门紧闭。他连个活儿都找不到,就算找着了,挣那几个钱,粮价高得吓人,哪里担得起……

    杏儿她娘体弱,怎受得了那样的搓磨,撒手人寰,留他们爷仨……再晚两日,只怕连杏儿也活不成。

    后来他又听说,当时的治粟内史在河北探察民情、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提出了常平仓,再后来,粮价因此稳定下来,各地的官仓年年备满,大燕就少有□□了,河北那边的人都尊称那位治粟内史为“平仓公子”,这名号又逐渐传遍各地。

    他知道,那一日见到的神仙般的人物,便是平仓公子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公子的长相,那晚他一见着公子的脸,便知道,老天是给他机会报恩啊。

    而李月在一行人离开村子,由副官带路,拐进一条山路去,路边正另立着几个牵马的手下。

    天亮前,起义军的行动就要完成,到时候怕是城内有动作,因而林择耀派的人都是骑着马又另牵一匹而来,以备返程他们一并赶路。

    若不是他手下人才多,只怕还凑不出这样御马纯熟之人。

    但终究人手有限,李月在这边的人虽不多,可人一到,各牵一马,仍是少了一匹。

    “不若你们先行,我在后头慢赶不迟。”李十一率先出言道。

    未待众人反应,宋云归忙道,“正事要紧,你们先走才是,我不会骑马……怕是会耽误你们。”

    李月在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宋云归,她正皱着一张脸,微微抿着嘴,正是极愧疚焦急的样子。

    但宋云归一个姑娘,大家都知道不能留她自己在这山里,而且,不知道这一晚过后,这城郊情势会如何。

    “那我便,呜——”李十一才要出声,便被李二捂了嘴。

    李十一瞪着眼睛,看着李二露出和之前主子抱着女冠下山时候的笑。

    “落单太危险了。情况紧急,不若委屈女冠和主子同骑……”

    “李二!”李月在打断他,“不可无礼。”

    李二收敛了神色,却把头转向宋云归。此事他们的主子可说了不算。

    宋云归自知即使她执意让他们先走,他们也不会应,反而成了拖累。现下大家都急着,不是她犹豫的时候。

    “无妨,若大人不介意……”宋云归抬起头,手不住地搅动着袖口。

    李月在微微颔首,却没看她,只低垂眼睑,上前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牵过了马,然后转过身来,向宋云归伸出手。

    李二挤挤眼,松开了捂着李十一的手,低声道,“愣着干嘛,都走呀!”

    众人上马,宋云归也将累赘的外袍系起来,上前去扶着李月在的手跨上了马,今夜这样凉,他的手却有些热得发烫。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李月在的侧影,他低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宋云归赶忙转过头去。

    背后先是落下一声轻轻的“得罪”,尔后他松开她的手,利落上马。

    气流携着淡淡的皂角香,从身后裹挟而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被四周的蹄音喝声掩盖,然身体相碰的触觉却无法忽视。

    李月在两手握住缰绳,虚环住宋云归,低声提醒道,“展胸直腰,坐稳了。莫怕,我会护着你。”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与平时比添了几分低哑,微弱的气息扑在耳后,宋云归忙坐直身子,才点点头,便又听身后人道,“别乱动。”

    宋云归一点头,她挽起的发间斜逸的几绺头发便扫过他的脖颈,惹起一点儿刺痒来。

    但好在看不见她的脸。李月在只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热,想必是可以被一眼看出来的,故他一直没有抬头。

    听到宋云归轻应一声,他不再多言,小腿使力,跟上了已经起步的副官和李二,其余人则步之后尘。

    劲风拂过,惯性压得宋云归微微后仰,却被稳稳倚住,她已分不清那跳动的是李月在的还是自己的心跳,周围的树影飞速地向后倒退,唯有一轮月亮稳稳挂在天上。

    之前她知道是李月在带她走到的洛边村,可那时候她晕着,并无知觉,而这一回,微小的颠簸都能令他们碰到一起,不停地提醒着她身后之人的存在。

    城郊到城外的路不远,宋云归却觉得如此漫长。

    终于待到视线豁然开朗,山已被抛在后头时,她感觉到身后的李月在微微前移,两手收住了缰绳,马便跟着前头的副官慢了下来。

    副官的马已经在前边停下来,他下了马,回过头来,“林大人就在前面,怕惊动城里,我们这便牵马过去罢。”

    李月在点点头,先是叮嘱了一声“先别动”,而后翻身下马,左手将缰绳向前拉起,另一只手指指马肩隆前的脖子上,然后道:“身子前倾,手放在这里。”

    宋云归忙一一照做,便又听李月在道:“迈腿下来,腿要摆高些,别踢着它。”

    宋云归顺利跨步下了马,被李月在一早虚托在侧的手扶住,终于站稳。

    他伸臂把她往身后引了引,宋云归顺势往后让让,正准备弯腰整理下衣摆,便听一句软声的“做得很好”。

    宋云归一愣,抬头对上李月在温和的目光,才确定他不是在和马说话。

    她继续愣愣点头,未待说什么,李月在却已转过头去整理缰绳、牵好了马。

    宋云归也忙解开了衣摆的结,装作没有看到李月在耳尖泛起的红色。

    *

    一行人又牵马走了一程,终于见着了林择耀。

    起义军的领头刘大禹已经带着人到地方蹲守,而林择耀和李月在的人都留在外围。

    他们终究是官家的,若是参与了被人抓去,只怕成了把柄。

    这时已经三更天了,林择耀已命手下人衔枚以保证安静,周围只有草叶风中窸窣之响。

    身后十里外就是洛河,再远便是首阳山群,那里有个岔口,易守难攻,起义军便临时驻扎在那里的山谷里。

    他们来人并不多,一部分守在河边预备渡河,一部分留在这驾车接应。

    宋云归得知了计划全貌,忍不住伸头向远处张望,却忽觉肩上一重。

    回过头,便见一件披风落在身上。

    “夜里冷,莫着风寒。”李月在很快松开了放在披风上的手,向她解释道,“这是我来洛阳赶路时半路抛给随从的,如今他们已给洗净了。”

    宋云归正摇头要说自己不冷,远处突然炸起一道火光和一声哨鸣,明亮的火光照透了半边天,漆黑的天因此泛着几分灰来。

    “他们被发现了,”李月在皱起眉,向那头大步迈去,一面回头朝她道,“快上车!”

    宋云归并不犹豫,转身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头一波起义军已经回来,林、李的手下正忙着将他们背回来的粮食搬上车。

    而火光背面,洛阳城的城墙边缘渐渐亮起来,隐约可见人影窜动。

    一切都动了起来,而她只得静静在这里等候。

    宋云归望着李月在不远处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背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头忽然涌上几分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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