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宋云归在屋里门闷了几日,一门心思只想着那日沈六娘塞给她的纸条上写的东西。

    沈家及其他世家果然与瑱北暗中合作,他们与瑱北明面上是正当的贸易往来,实际上却偷偷给瑱北运输粮食,来供给他们的军队,而瑱北则给他们开采矿石和瑱北的军力支持他们。

    不仅仅是洛阳,河南地界都与此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他们一同筹集人手,又各自都想抢占先机,因此内部摩擦不断。

    又因为筹措粮草,田户背负重担,这才激起了流民起义,在朝廷翻起了水花,否则到现在,只怕陛下还不知这里有动静。

    抛开这群世家的谋反心思不谈,起初宋云归不解,瑱北一直自恃军队实力强大,并不屑于与大燕合作,谈和也是为羞辱大燕、休养生息,如今为何又这般筹谋。

    沈六娘却道与他们合作的并非是瑱北王,而是他的一位王子,这位王子想要谋夺王位,在内求不得援助,便转向了大燕。

    前朝的都城,原本是在洛阳,大燕朝建立后,迁都上京,又一直打压世家,洛阳世家的落差可想而知,到了这一代,打压更甚,甚至已有几家显露败落之象。

    谋反的心思,他们是一早就有的,准备也是不动声色、一点点积累的。

    直到沈三郎落水,被一方士所救,那方士预言了河南起义,还点出了他们的心思。要害捏在手里,又以利诱之,不愁说服他们与瑱北合作。

    从此这方士表面是沈家的恩人,实际上又联络了瑱北与世家。

    最奇怪的是,那瑱北王子要求沈家将宋云归接来,不管用什么手段,要让她一直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宋云归一下子想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可前世他这时应当还在陇西,连自己的王子身份都不知,他又是如何认了亲,还有了支持自己的势力,甚至要困住她呢?

    除非,他也是重生。而且他知道她也是重生。

    “纳兰……”宋云归轻轻念道。

    沈六娘一直想阻止家人与虎谋皮,却无办法,如今宋云归对瑱北那头有了猜测,倒不是不可冒险破了这局面。

    终于,在重阳的前两日,六娘回来了。

    “报慈!”

    听见院中热闹的声音,宋云归忙放下手头的书,迈出门迎上去。

    眼见那六娘形容憔悴,似乎都瘦了些,唯那双眼睛还是明亮的,精神奕奕地望着她,宋云归心里一酸。

    然而还未待她说什么,六娘便牵住她的手,“我们进去说话。”才进屋,六娘便回身关上门,将侍从拦在门外,“你们都去忙吧,我与报慈说会儿话!”

    言罢,她又附在门边静静听了会儿,方长出了一口气,奔向了衣柜,扯出一套衣裙来递给宋云归,“快换上!”

    宋云归从善如流。

    待她穿戴整齐,沈六娘靠过来,附耳道,“报慈,先别说话,跟我走。”

    六娘推开了壁橱,里头露出一道小门来,她又从怀中摸出钥匙将小门打开,又回过来拉宋云归。

    两人弯着腰过了门,宋云归抬起头来观察了一番,才意识到她们两个是进了偏房。而另一边六娘用气音喊她,“过来呀。”

    宋云归回过神来,忙上前帮她将壁橱透过门拖回原位,锁上了门。

    六娘又带着她推开了偏房对着外廊的后窗。

    所幸一路上未遇见旁人,经过了好一番弯弯绕,六娘终于停下来,同宋云归蹲在了内院门房旁的假山后的桂树下面。

    路上突然传来了人声。是一位侍女。

    “夫人让上前头传信。”

    宋云归小心翼翼地向外挪了挪,看清了那侍女的模样。

    “哎呦,”门房谄媚的声音响起来,“夫人有令,咱怎敢不放姑娘过去?只是,今儿前头有贵客,主子们都去准备迎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姑娘只怕去了,也传不上信,白跑一趟啊。”

    “贵客?”

    门房点点头,挤了挤眼,却不说话。

    那侍女却一下子了然了,“那傍晚我再来。”

    直看到那侍女渐渐走远,不见背影,六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又拉起了宋云归,绕过了假山走上了正路。

    按六娘在路上的交代,宋云归低首扮作侍女,听六娘“见机行事”。

    “咳咳……”六娘清了清嗓子。

    待那门房抬起头来,见是六娘,赶忙迎上来行礼,“有什么事儿,您怎么亲自来了?”

    六娘这才继续道,“三哥有事,让我去寻他。”

    “这……”那门房迟疑了。

    “怎么,我的话就不好用了?”沈六娘提了提声气,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绞着衣裙。

    “真的是三郎找您,可有三郎的信儿?夫人交代过……”

    “大胆,三郎早几日便与女郎说过今天前头有贵客要见,要女郎早些去,你拦着女郎,耽误了大事,可担得起?”

    沈六娘听见宋云归的喝声,底气瞬间足了些,量他也不敢拦她,拿出了派头抬起头哼了声,便带着宋云归直接绕过门房进了前院。

    六娘对前院的路倒是了若指掌、轻车熟路。

    “从前三哥爱玩儿,父亲有意多带着我些,只是最近……倒是母亲管我更多了。”见宋云归眼里的惊讶,六娘低声解释道。

    宋云归有些担心地捏了捏沈六娘的手。

    六娘见此扬起一抹笑来,“我没事,我们快走,只怕那门房会传信,只要见到三哥就没事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六娘话音刚落,前头的院门便开了。

    “哎呦我的祖宗,怎么跑这儿来了?”

    宋云归低着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沈三郎。

    沈三郎走近了些,将手中的扇子往手上一拍,“还有今儿跟着你的侍女,看着还真是好亲切。”

    于是宋云归抬起头来。

    沈三郎眉毛一挑,“今天我可忙得很,你们要来玩,还是改天吧!”

    “三哥,我知道你忙什么。”沈六娘全不似以往那般嬉笑,“我便是为这来的。你们这样,难道不怕吗?”

    “怕?”沈三郎仍是那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谋大事者可不能言怕,妹妹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我不知道三哥你究竟为什么性情大变,”六娘皱起了眉,“你既然醒悟过来,不劝着父亲及时止损,如何还推波助澜呢?”

    沈三郎知道如此是争辩不出结果的,只甩甩袖,“你才被放出来几天?母亲可知道你来了?快回去罢!莫又要挨罚了!”

    沈三郎向正厅走去,没走几步,一回头,沈六娘并宋云归果然正跟着他。

    “罢,罢!我带你去找父亲,若他允了,我自然无话可说。”

    沈三郎叹口气,加快脚步迈向正厅,正到门口,他看向宋云归,“你也一定要跟着?”

    “怎么,你们有什么要命又怕人的事情,不能被外人知道吗?”

    沈六娘忙捂住她的嘴,替她摇头,“报慈自然不去,她是替我打掩护的,怎么能牵扯进来?”

    “去西厅罢,那没人。”沈三郎指了个人来给宋云归引路,对着宋云归的背影,他突然笑起来。

    不避又何妨,他们大概早晚是要见的。况且,都走到这儿来了,这宋云归大概也不会无动于衷。

    不过,终究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一点准备呢?

    进了西厅,那侍从替宋云归倒了杯茶,便守在门外。

    沈家不愧是好规矩,没人的西厅茶壶里的茶也是热的。茶烟四散,宋云归正心神不宁,对着阳光下的白汽,陷入沉思。

    沈家如此谨慎隆重,今日的贵客,极可能便是瑱北王子纳兰,借此令宋云归撞破他们的谋划,他们的联系败露是小,毕竟捂一个小小女子的嘴多么容易,但他们不知,纳兰为何要困住她。

    让她见到纳兰,他自己重生一事在她这里变成板上钉钉,他一定不会再放心令她待在沈家,而沈家见此,自然也不会乖乖交出她——多么好的一个把柄。

    一阵眩晕忽然袭来,宋云归赶忙放下茶杯,扶住了额头,脑中警铃大作。

    这茶里有迷药,分量不小,她还未喝,竟已有反应。

    他们当真谨慎。那么,见到纳兰的可能便更大了。

    良久,外面都没有什么声响,六娘也没有来传信,宋云归正打算起身来看看,忽见门动了。

    她赶忙伏在桌上扮作晕倒的假象。

    脚步声渐渐近了。

    “姐姐竟然在这里?看着倒真叫人安心呢。”

    这声音听来比起梦中柔和了许多,宋云归差点以为自己在梦中。

    可那少年清凉的声音,当真在满室回荡。

    是纳兰。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袖口。自重生以来,她的袖口里,一直贴身藏着匕首。

    他没有继续靠近。

    忽而,一阵微微泛苦的药香宛若一根针冰凉凉地扎进了脑中。

    宋云归装作慢吞吞、茫茫然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

    因伏案而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宋云归终于看清,温暖的阳光下,眼前人的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十分纯净。

    他的手里还握着被捏碎的药丸。他仍有随身带解毒药的习惯。

    她本已做好等沈家来人便直接醒来的准备,如果他知道她是重生,为何又要她醒?

    宋家毕竟还没倒,让她待在沈家一定比在他那省事,他们的谋划也不会过早暴露。

    究竟为什么?

    正犹豫着如何反应,西厅的门忽地开了。

    一行人闯进来,为首的沈老爷竟直接向纳兰弯腰告罪。

    而纳兰则是满脸不耐道,“你们要的队伍我们给了,矿我们给了,我只有那一个要求,你们要杀流民还是要打上哪儿去我管不着,可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小女不懂事,带了人来,怕打扰了,便带到了这儿……不知您说要走走,竟……”沈老爷继续惶恐地解释着。

    纳兰露出了宋云归曾十分熟悉的笑来,淡然的、平静的,眼里却毫无笑意的笑容。

    “无妨,这点事儿,还不值得您这位长辈这样,改正就是了。”

    他转过身去,再未看宋云归一眼,绕过了一行沈家人,临出门前,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好像鹰直潜前锁定猎物一般。

    *

    沈六娘自然又被罚了。

    而宋云归亲眼看见了纳兰,听了他的话,看见了大惊失色的沈家人,依然被安安稳稳地送回了院子。

    沈家不比玉真观,而且她在内院,门外又多了许多看守,李十一进不来。

    她每顿饭菜用银钗试毒,睡时枕下都放着匕首。

    就这样,她安然无恙地挨到了重阳赏菊的日子。

    他们还允她去参宴。

    虽然是鸿门宴。

    一清早,沈夫人便打发人来给她梳妆打扮,却被她回绝,“劳烦给夫人回话,道家中人,涂脂抹粉,于礼不合。”

    待她拾掇好,准备去寻六娘,门口的侍女却道,六娘已经先行去了。

    宋云归随着侍女走过了长长的廊道,绕过了园子,到了门口,却只见备好的马车与沈三郎。

    沈三郎径自走过来,向她解释道。

    “六娘还累着,便让她先上马车等着了。”

    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宋云归点点头,却也不提要看看六娘,只跟着侍女被引上后边儿的马车。

    坐上了车,人这便算齐了。今日的赏菊会是年轻郎君女郎自己办着玩的,故而并没有长辈带着。

    车马动了起来,渐渐走到了人多的街市,宋云归掀开帘子,倚着窗,向后望了望,趁着周围吵闹,一边轻轻虚声喊着,一边用捏着帘子的手比着先前约定好的手势。

    “十一?”

    今天她出门,李十一该是跟着的。

    果然,那已经有些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人群不远处,宋云归赶忙拿出身上藏着的的提前写好、折得小小的信,扔出了窗外。

    宋云归望着窗外流动的光景,思绪渐渐飘远。

    她们早就猜测,赏菊宴,他们根本不会让六娘去。幸好早在她们去前院前,她已经准备好了落实回。

    端看今日谁先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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