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宋云归心里一惊,忙站起来,转过身。

    月光下立着一人,一身道袍,颇有些出尘气质,面容却是平和,看上去很是亲切。

    “不知尊驾何人?”宋云归警惕道。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张笺纸来,“得罪,方才见女冠心绪不宁,似有走入迷局之象,不想惊扰了女冠。是三郎托贫道给您带信。”

    宋云归垂首婉言,“若郎君有什么话,大可见六娘时带话,怎么还劳烦您来。”

    那方士却笑道,“女冠言重。今日沈老太太不适,要贫道来看看,传信是顺路,何来劳烦。”

    “那三郎要说什么,您直说便是。”

    方士却是笑了,既不催宋云归接过笺纸,也不说那纸上写了什么,兀自笑过,方道,“大道无为。这几日观女冠行为,正有无为之风。今日这一来往,便知所观不虚。

    罢!女冠便当没有见过贫道罢。”

    “道长谬赞。天色已晚,沈老夫人既还再等您,报慈便不在此耽误道长。”宋云归行了谢礼,退了几步,便转身离去。

    难道这就是当初沈氏所说的厉害人物?可若是此人,既同为道门,想来要见,是早就可见的,何必等这“缘分”。

    况且见此人模样,也确实是偶遇。

    宋云归思索着渐渐走远。

    而在宋云归离开后,那方士将那笺纸展开来,月光照着洁白的纸面,映出烫金的纹路。他看了看这一字也无的笺纸,仰起头来。

    那玉玦一样的月亮下,檐角横斜,其上却显出人影的轮廓来。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方士的吟颂声渐渐远去,融进那金桂的甜香,而那房上的人影,也不知何时离去。

    *

    山中鸟鸣啁啾,树叶随风啸响,一派宁静,而半山腰的庄子里,气氛却满是凝重。

    “你们说的,可尽属实?”副指挥使林择耀眼里锋芒毕露,不自觉地扶上腰间的雁翎刀。

    而他面前坐着的,正是当初在张家铺子救下的那几个人。

    依旧是为首那人点点头,“若大人不信,尽可以去查。”

    林择耀猛地站起身来,绕去书桌后拣起笔来,思量片刻,又将笔扔回砚台。

    “备马。”他向候在外头的属下道,“我须去亲自见李月在一面。”

    山中骤起声响,带起一片烟尘,惊起路旁树间的鸟儿。

    林择耀心里堵着一团气,简直要冒出火来。皇城司的人的面容,一般人不识,于是他连易容也不顾,只带上帷帽向县衙而去。

    而另一边,李月在正与沈殊对弈。

    他下得不甚用心,而沈殊更是心不在焉,不看棋盘,却频频觑着他的脸色。

    今日沈殊邀他来,想是终于要开口了,可这棋已经下了两盘。

    第三盘也即将胜负分晓之时,外面忽来了人。

    “大人,外面有人求见都御史大人。可要放进来。”

    李月在还未应声,沈殊便忍不住问道,“什么人?”

    那侍从顿了顿,见李月在并无异议,方道,“说是,上京来传信的。”

    沈殊心里一惊,看向李月在。

    李月在面上却不显波澜。

    “请人进来吧。”李月在站起身来,抚了抚略有些褶皱的衣袖,回首向沈殊意味深长道,“沈大人若有兴致,下回某再来把这盘棋下完吧。”

    一到院中,李月在便知这“上京传信的”是何人了。

    “随我进来罢。”

    进了屋,李月在引了林择耀落座,提起茶壶为之斟茶。

    林择耀却无心思喝茶,摘了帷帽,眼神示意着院外。

    “无妨,我这院子没有他们的人。”

    “堤坝不是起义的人砸的。”林择耀低声道,“是韩家砸的!”

    南阳地小,不如洛阳。而南阳世家中,叶家和韩家首当其冲。

    而淯水沿岸的田地,却多被叶家占去,韩家虽然不平,可它家势力稍弱,却也无法。

    结果韩家子弟年轻气盛,竟背着家中长辈在夜里带着人将堤坝砸破。

    正是早稻收获的季节,如此,叶家收成被大半毁去。

    然而,世家的地,多是从走投无路的平民手中收来,再租给他们,让他们做佃户。

    韩家人把地淹了,损了叶家的利益,可受苦的却是平民百姓——他们就算将仅存的粮食全部交上也不够做租金,还要向叶家借贷。

    这样,冬天怎么过呢?

    佃户们本是要咬牙忍去,可没多久,下游村子的人便因为堤坝找上来,可那两家人不知如何串通,将事情都推到了佃户身上……

    “我知道。”李月在盯着茶碗里碧色的茶汤,忽然想起了城外淯水的模样。

    “王乔原是韩家那位郎君手下的书僮,这些他已交代过。”

    也是他向家里递信,带着满腔火气一朝被点的乡亲对准了矛头。

    “那你在等什么?”林择耀面露愠色,“如今证词已全,事情你既然早已弄清楚,为何不早报与陛下?你来南阳,还有什么谋划?”

    李月在却仍然平静着,移开落在茶碗的视线,对上林择耀的眼睛:“弄清楚什么了?

    豪强世族的部曲家兵多依附农民,农民起义,他们镇压的兵力从何而来?

    若是临时纠集,那领头的人你也见了,以他们的素质,又有民心,不至于对上临时队伍便败得那样快,毫无反手之力。”

    “你是说……”

    “叶家和韩家,没有那样的力量。”李月在摇摇头,“你却看,这沈殊,是哪里来的?”

    沈殊出自沈家的旁支,沈家的本家,自然在洛阳。

    洛阳几个世家,不像叶家韩家这样生分,姻亲结了一代又一代,早就系在了一起。

    李月在人虽在南阳,可自听那沈三郎的消息,又见沈殊这过几日便变一脸色的模样,加上叶家韩家事不关己的态度……

    原本他们可将事情压下,却偏偏闹大,惹得朝廷侧目,派他来探查。

    “王乔不在,那几位一定是要护好,那是重要的人证。你既知道,也好去传信与陛下,风险也小些。”他补充道。

    “不过,我这儿的人手大半派去了洛阳,仍无什么进展。你既来了,便求你顺便问问上京那边,却不知皇城司的暗线可还当用。”

    *

    “这天,愈发闷了。”六娘舀了一口冰酪,又转头道,“酸梅汤可冰好了?”

    宋云归本欲劝她这样怕是要着凉生病,六娘却说她母亲向来不允她多吃这些生冷的,也只入秋了,才能吃一点,道是夏天脾阳虚寒,凉的损阳伤心,她便也不好劝了。

    “难得你来了,母亲不怎么管我……下次还不知道是今夕何年了。”六娘见宋云归仍微皱着眉,安慰道,“没关系的,我身体好着呢!”

    “你啊……”宋云归叹口气。

    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冰酪,冒着丝丝凉气,更觉身上发凉。

    不过六娘一直催促,她只好也舀起一口尝了尝。

    “这是……扁桃子碎?”

    六娘抬起头来,“报慈吃过这个?我最喜欢扁桃子,比杏仁的味道醇香许多,以前这些很少买得到,近来却多了呢。”

    扁桃子,是瑱北的特产,多是贡品,自然是很难买得到。

    近来如何却多了?

    不过,秦王女才嫁去瑱北,两国已经止战,要是通了商路,是不奇。

    许是常常梦见那人的缘故,宋云归觉得心里似乎系上了一根弦,时常被隐隐波动,却看不见摸不着。

    宋云归默了默,想到方才早上陪六娘去请安,见沈夫人手腕上戴着玫瑰石串,色泽红润透亮,看得出品质上好。

    玫瑰石也是瑱北特产,那样好的品质,就算通了商路,也是不多见的。

    可宋云归凭想这些,却不能确定什么。

    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消磨得极快。

    到了傍晚,因着上一回晚上遇到了人,宋云归便去寻六娘散步,才走到廊下,就听六娘身边的侍女在和她的乳母在说话。

    她忙停下步子,在拐角站定了。

    “女郎与夫人早上起了争执,可好了?”

    “好什么?女郎执意不去赏菊,道是去也不带着那宋家女儿去,将夫人都气倒了,把老夫人都惊动了!”

    “这可怎么了得?”

    “老夫人说女郎不孝,又不顾家族名誉,实在不懂事……若是再,再不听话……”

    “怎么?”

    “便要关进祠堂啊!”

    “还好……”

    “好什么?若真这样,女郎不配合,坏了大事,若是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女郎的性子太直了……”

    宋云归转过身去,绕了路,乳母低低的泣音被落在身后,渐渐淡去。

    难怪六娘今日见她总是欲言又止了。

    “报慈?怎么站在风口这里,却只顾着说我,倒不看着点儿自己!”

    宋云归抬起头来,发现六娘正站在自己面前,略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宋云归向后看了看,另一边的侍女和乳母已经不见了。

    她望着六娘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说话。

    “报慈?”

    “我陪你去吧。”宋云归轻轻叹了口气,“去重阳赏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顿时透出些慌乱,“怎么了?那菊花没什么好看的……若你好奇,让人寻一些来看就好,你不喜欢热闹,我知道的。”

    “这几日在园子里待久了,也是无聊,凑个热闹也好。”

    “太无聊了?是我的疏忽……我以为报慈喜欢清静的。那我们明日去逛街吧?”

    宋云归摇摇头,“我听到了。”

    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她听到了,而她断不会无动于衷。

    况且,她见沈家长辈的作派,既能将沈氏嫁去宋家当妾,对六娘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去就去吧。”宋云归说道,“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对他们想来有用,她不会死。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因此怕死,但除了死,她没什么怕的。

    沈六娘摇摇头,眼圈泛红,“你不知道……明日我们出去,我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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