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李月在!你竟敢私放朝廷御犯!”

    原本安坐在马车上的副指挥使跳下马车来,一只手朝李月在使劲点着,脸涨得通红。

    李月在微微抬眼,声音很轻,“他没有逃。”

    副指挥使被他眼睛里的迷茫镇住了,于是质问的话只好卡在嗓子里,“你说什么?”

    “他没有逃。”李月在的目光仍落在那碧波荡漾的河面上,却又好像落在更远处,“昔日屈原行吟泽畔,那儿的渔夫曾道,‘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他如屈原一样,投入江中,以身殉道。”李月在自顾自地说着,“如此可堪道义两全……可堤坝上的那些人还在等他。”

    “世人皆浊,世人皆醉,那醒的人,便只有一条死路可走了吗?”

    副指挥使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他抬了好久的手。

    他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人,陛下手里的刀,自然不需要“醒”着。

    他手下死过无数人,家缠万贯的贪官、风头无两的权臣……昔日荣华,不过昙花一现。

    然而他又有什么活路可走呢?他们这些人游走在上京不见光的地方,知道数不清的秘辛,手握数不清的把柄。

    他们早已经成了那“浊泥”,又哪里洗得干净!

    末了,他只苦笑一声,“谁不会死?不过是醉着死与醒着死的分别罢了!”

    李月在摇摇头,正待说什么,忽而望见不远处林间竖起一道灰烟。

    “李二他们遇上了!”几个随从低声传道,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李月在。

    那些人怕王乔死,王乔却不怕死。李月在不愿王乔违背他的道而痛苦,但他需要王乔的存在威胁那些人。

    因此,那一路的“王乔”必须活着。

    为了迷惑他们,那一路带的人很少,如今只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月在挥一挥手,早先安排好去营救的人便循着那灰烟,穿行于一蓬蓬枯草,向那一路人疾行而去。

    “想来还不必劳动尊驾。”李月在回过头望向手又扶上腰间佩刀的副指挥使,“若是皇城司的势力提早暴露了,只怕陛下要怪罪。”

    言罢,李月在翻身骑上随从牵过的营救之人留下的马,“马车不便,我要趁此快些进城!您只按计划行事便是!”

    副指挥使只见李月在及贴身侍从骑马驰行离去,曳起一旋沙尘,掩去了他们的背影。

    “得,只按您都御史的计划行事,咱皇城司的人都得扮成窝囊商人!”副指挥使在原地轻啐一口,待那烟尘散尽,再不见李月在的影子,方任命地坐回了马车,静待那一路人传信回来。

    *

    这一边,李月在快马加鞭,不过一刻钟,南阳城的匾额便已在头上了。

    李月在拉紧缰绳,勒马急停。

    他举起手中的云龙纹令牌,向走上前来的城门守将示意,“都察院都御史李月在,奉旨前来查办南阳匪患。”

    城门守将望着那令牌,双唇轻抖,竟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胆!”随从见状出言斥道,“守将立在此处,是要拦大人进城,违抗圣旨吗?”

    那城门守将方回过神来,如梦初醒,道,“大人恕罪!大人初来南阳,卑职为您带路!”

    李月在面不改色,翻身下马,略一抬手,示意守将先行,“便带我去见你们知县罢。”

    “……回大人,县衙就在前头,只是知县沈大人如今不在城中,大人一时怕是见不着。”

    李月在和气一笑,只道,“无妨,带路吧。”

    他们早知自己要来,此时不在城中,又能在何处?想来是到城外迎他去了。

    南阳城内倒是一派宁静,正是午后,便是秋日,太阳仍十分灼人,因而街上少人。

    人们望见平时疾言厉色的城门守将,本有些瑟缩,又发觉他毕恭毕敬地为身后一位衣着朴素却气质难掩的青年带路,不禁都暗自咂舌,却不知又为的什么事。这几日,南阳城里来来回回已是走过好几波人了!

    这城里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到了县衙门外,又是惊了好一批人,李月在方被请到上座,静候他们大人回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便起了动静。李月在端起了桌上的茶碗,随从心领神会地推开了门。

    门外,知县沈殊正待敲门,便被突然打开的屋门晃了一跳,连带着晃散了他一路上在心里翻滚了许多遍的夹枪带棒的场面话。

    “大人这里的茶真是不错。”

    以沈殊为首的众人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屋内端坐一位身着鸦青色直裰的青年,从上京连日赶来,却气定神闲,如在自家主场。

    这衬得刚从城外回来的他们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即使屋里这位未着绯红官袍,他们也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都察院都御史了。

    李月在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却不抬眼,只缓声道,“可比得上宫里了。”

    外面闷闷的闹腾劲儿也仿若被茶碗磕在桌面上那清亮的一声蓦地击破了,没了气力。

    “大人恕罪!这……”沈殊揩了揩额角的汗,终于得以出声,却又被打断。

    “沈大人何罪之有?”李月在终于正眼瞧了沈殊一眼,连带扫过他身后一群人,“听闻城外大道竟也有匪徒拦路,还得多谢沈大人替我护送王乔了。”

    沈殊一愣,想不到他竟递了台阶,开脱的话倒说不出来了。

    李月在站起身来,“事从权急,还请沈大人先带我去堤坝一观。”

    “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早就收拾出院落来供大人歇息,不若……”

    李月在走近了些,手落在沈殊的肩上,和气道,“不想南阳的匪徒已如此猖狂,令沈大人奔波,如此辛苦。本官怎好意思休息,自然要将此事尽快查明,除邪去害、以绝后患,这样沈大人和南阳百姓也可安心啊。”

    沈殊心里一惊,自觉他话里有话,看着李月在自若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踏入院中,也不敢再提要更衣休整了。

    在城外他未见李月在便知他们大抵都上了当,本来还心存侥幸,如今见了李月在这般作态,是再没心气儿计较了。

    总之堤坝是早就打点好了的,他急着去看又有何用?

    *

    午歇刚过,监工沿着河岸来来回回地走着,扯着嗓子催他们起来。人稀稀疏疏地站起来,咒骂着嘟囔着,又任命地拾起上午的活计。

    河边有一片水麻柳,只余几片零星枯黄的叶子,早已不见夏时的郁郁葱葱。

    监工迈步走向树下那几人的面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在树前站定,喊道,“该干活儿了!这样懒怠,赶明儿家里的老母小儿淹了,有你们哭的!”

    眼前这几位仍不为所动。为首稍清醒些的出言讽道,“我们尽是零丁一人的白身,家里无人,不怕!你奈我何!淹了好,倒也干净!”

    闻言,监工的嘴角却扯出几分笑意来,“上京来的大人待会儿便来了,见你们这样,知县大人脸上挂不住,后面有你们好果子吃!”

    “呸!这堤又不是我们砸的,冤有头债有主,不与你一般见识,竟搜山将我们赶回来!”旁边那位也出声啐道,“倒真是看得起我们!我们不干了!”

    火候差不多了。监工连番转头往上望着,终于瞟见河道坡顶渐渐现出一簇人来,心中大定,赶忙向一旁看守的兵卒使眼色。

    “起来!快起来!”兵卒围上前去,又是扯又是抬,却一时僵持不下,反惹得为首那人满脸涨红,竟将手边的酒罐高高举起来,狠狠向地上一掼,登时在地上炸开,半坛酒液泼了一地。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你们,欺人太甚!”

    一声愤愤的嘶吼,也如浓烈的酒气般在死寂的河岸边“嘭”地炸响,烧得在场之人满脸通红,也呛住了坡上正说起堤上治理严明、满脸得意的沈殊。

    终于闹起来了。时候正好。

    李月在自也望见河岸上的闹剧,略一皱眉,又转头看向沈殊。

    “这便是沈大人所说的治理严明?”

    “这,这……”日头正晒,沈殊的脸却有些发白,“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将这群闹事的拿下!”

    “且慢。”李月在抬手,先一步走到那水麻柳下。

    “远远听着这几位话里的意思,这修堤一事,似乎有隐情?”

    监工像是得了某种信号,如梦初醒,赶上前去拦下树底几个人,低声道,“这可是上京来的大人,可是特来查清此事的!你们若是敢乱说,小心你们的脑袋!”

    砸了酒坛的那人眼睛却是亮了亮,便将那监工猛的一推,对着李月在迎头便拜,“大人,我们可屈啊大人!令我们修堤倒也罢了,可上游那群砸堤的乞索儿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倒教我们在这里服苦役,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这人醉着酒,大着舌头,一连说了一串话,倒也十分清晰。

    这在场的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听明白了。

    另外几人也顺势而拜,都连声喊屈,惹得还未到河央的也都缓下动作,观察起了这边的动静来。

    “本官奉陛下的旨意而来,自会查清此事!”李月在青玉般的声音在一众隆隆喊声间竟显得格外清晰。“李二!”

    “卑职在。”

    “将这些人带回去,本官要亲自问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