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早上陈礼青起来,看见天空阴沉,正要摸索着去厨房倒口水喝,猝不及防一个闪电,映出窗边一个人影,吓得一米九的大汉浑身冷汗。

    “谁?”陈礼青试探着,一边往灯绳那边走。

    “是我。”贺南星清亮的声音响起,陈礼青松了口气,把灯拉开,看见贺南星坐在窗边,老爸的那棵君子兰已经被贺南星抱到屋子里了,就在他脚边。

    “今天我去给真真送饭,你去不去?”贺南星的脚养得差不多了,本来就不重,他人又年轻,骨头长合得快,陈礼青瞧着,才来了半个月的瘦小子,好像窜高了一节似的。

    这几天苏真真都在医院照顾陆恺时,每天下午回家洗一回澡,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回医院了,贺南星很难得才能看见她。

    他其实挺想和苏真真说,自己每天都在看大哥和二哥的书,大哥的书文史哲居多,二哥的书数学物理居多,他以前以为自己没有耐心坐下来看完一整本书,现在一坐就是整天,也没有觉得厌烦。

    小时候妈妈要把他锁在椅子上,才能让好动的贺南星学习一两个小时,他喜欢孙悟空,不是因为孙悟空的反抗精神,而是因为,孙悟空也是上蹿下跳的,但是没有人管他。

    以前他觉得书上的文字都会蹦来蹦去,这两天才发现,原来字不会动,而是会化作一幕幕场景钻进他的脑海。

    陈礼寿很欣慰家里终于有第二个人愿意看他的物理书,不等贺南星问,他就从外面买来了一块小黑板,专门架在陈礼华和贺南星房间里,天天给他讲课。

    陈礼华还要写稿,被两人的一教一学吵得发狂,嘲讽陈礼寿:“这么喜欢教书,怎么不去给人当家教,还能挣钱,免得天天在家吃干饭。”

    陈礼华当然是胡说的,这年头有人敢私下开班教学,就算教的是物理教材,也只有一个下场,更别说还要收钱了。

    陈礼寿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现下政策宽松了不少,说不定过几个月他真能开班授课,今天教贺南星,也算是增加自己的教学经验,看来他的教案不该只写一两个公式,他自己能看懂,没有基础的学生可看不懂。

    贺南星看到空气动力学,问陈礼寿这是不是一门单独的学问,陈礼寿说这是力学的一个分支,但是因为自己想研究的是核物理,所以他没有多做了解,也只有几本基础空气动力学的书。

    “学这个是造飞机开飞机用的。”陈礼寿的话让贺南星喜出望外,他找了很久,可长青县都没有多少人见过飞机,很少有人知道开飞机应该学点什么。

    贺南星指着《空气动力》这本书,就要陈礼寿给他讲,陈礼寿讲这种基础书籍当然不在话下,又多嘴了一句:“开飞机的话,英语也要学的,听说飞机有他们自己的世界和语言,用英语的最多,如果不会英语,就听不懂其他飞行员的话,也没办法和塔台交流,不会英语的飞行员,开的飞机就相当于聋哑人……”

    “我会学的。”贺南星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当年他远渡重洋,从零开始学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都能努力攻克,那么他也可以。

    于是他的待买清单里除了海鸥相机,又多了一项,那就是收音机,要能听到中央广播电台的《英语广播讲座》,陈礼寿他们自己看书学的都是哑巴英语,不满足飞行员能听会说的要求。

    陈礼青知道贺南星经常早起看书,三兄弟中他是最不喜欢看书的,所以他承担起了给真真做饭送饭的任务。

    “怎么不开灯?”

    贺南星回过神,答道:“我刚醒,用不着开灯。 ”

    陈礼青本来惦记着他爸的宝贝君子兰,没想到贺南星这么细心,照顾贺南星是陈家人自愿的,不图什么回报,但贺南星能把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足见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厨房里煨着骨头汤,陈礼青盛出来一碗,让贺南星喝,又把橱柜里的铝制饭盒找出来,把剩下的莲藕和排骨倒进去,装了两盒。

    “陆恺时醒了,今天县里来人送锦旗,他评了先进,还得到了长青县唯一一个推荐上沪大中文系的名额,听说没有意外就是硕博连读,留校任教。”沪大中文系排名全国前三,陆恺时不仅能上大学,还不用担心以后升学和工作的事情,听说省里还来了记者,要把他救人的光辉事迹写到全民日报上,倡导全国百姓向他学习。

    贺南星张了张嘴,没说话。

    “真真照顾他半个月,一周前陆恺时半夜病危,还是真真发现了,及时叫来医生救回来,我去医院,所有人都说真真照顾得好,要不是真真,陆恺时哪能恢复到现在的状态,从病危到下地,就用了一个星期,简直算得上奇迹了!”陈礼青絮絮叨叨了半天,贺南星都没吭声。

    陈礼青觉得他怪怪的,之前还真真长,真真短的,开朗活泼,哪像现在这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贺南星本不想去,陈礼青认为他学魔怔了,非要拉着他出去散心,到了医院,前台小护士看见贺南星,红着脸过来问他是不是要拆石膏,贺南星指指手里的饭盒,又对她说了句谢谢。

    小护士红着脸跑开,陈礼青把他扶上楼梯,到了三楼陆恺时病房,此时连楼道里站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病人和医护,一个记者打扮的人,胸前挂着海鸥牌照相机,正在指导陆恺时和县里领导合影。

    “小伙子真精神呐,不愧是咱们长青县的先进,救人英雄!要不是我女儿已经结婚了,高低要托人介绍他们相看相看,指不定就能留下,做我们长青县的好女婿了!”

    “想得倒美,人家沪市的,怎么会在咱们这山旮旯安家,这一报道,肯定就回沪市了。”

    “怎么没看见照顾他的苏同志?小苏也辛苦啊,知恩图报,也是好孩子,就应该让她也来合个影……”

    “嘘,你们都不知道吗?陆先进在沪市有未婚妻的,也是沪大的学生,就等着他回去结婚呢!小苏是没机会了,哪比得上沪市的高材生——”

    “她比得过。”贺南星的脚忽然健全起来,穿过说闲话的人群,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早该来医院了,都不知道他在心里纠结些什么。

    苏真真照顾陆恺时半个月,算是还他洪水救人的恩情,一颗疗伤药把陆恺时从病危线上拉回来,不到一周就可以下地走路,系统给的药,说没有后遗症就是没有任何问题,陆恺时的恩情,真真不欠什么了。

    陆恺时被人群簇拥着,从一醒来就是这个状态,根本没法单独和苏真真相处,他特别想问问,为什么自己有个沪市未婚妻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可苏真真本来不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她传的,自从他醒过来,苏真真虽然还在病房照顾,却不像从前那样彻夜守着了。

    病房里的人都说,苏真真应该避嫌。

    陆恺时要疯了,他不想娶那个沪市的未婚妻,他只想要一个身世清白简单的妻子,如果评先进的代价是暴露他的资本家未婚妻,他宁愿不要这个先进!

    省里来的记者一直在问陆恺时小时候的细节,用来填充他的报道,想把陆恺时塑造成一个从小勇敢,乐于助人的“英雄”形象,这有利于提升南省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好感度,是上面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陆同志,请问您能谈一谈自己从小在沪市的生活和见闻——”

    陆恺时忽然打断他的问话,神色不虞,冷冷地说:“我不想谈论这个,比起这些,我更想你们采访我救人的细节。”

    记者尴尬了一瞬,不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涉及什么隐私,但是被访者反感,就只能换个问题:“那陆同志,请问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每一次都舍生忘死,冲锋在前的呢?”

    陆恺时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那个熟悉的人影,激动起来:“我救人的目的很简单——”

    陆恺时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苏真真站在门口,一脸惊喜地打开饭盒,笑容灿烂,对面站着个年轻男人,从苏真真手里自然地接过暖水瓶抱在怀里,两人说说笑笑,浑然不顾四周的嘈杂。

    可能是感应到了四周的突然安静,年轻男人抬头,冲着他咧嘴一笑,做出无声的口型:“你配不上她。”

    两人的目光交战就在刹那,面对自信的贺南星,陆恺时只能败下阵来,他知道暴露了未婚妻的自己在苏真真的追求者那里根本占不了上风。

    陆恺时的肺都要气炸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晕死过去,但是吃了疗伤神药的他,怎么会有这种机会,白眼一翻,还是清醒得很。

    坐在对面的记者看见他的白眼,差点把采访稿扔了直接走人,这什么“先进”啊,怎么态度这么差?

    陆恺时支支吾吾地找补:“呃,这个,这个……我救人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受到了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人,我对于自己过去的生活,常常感到愧疚和不安,只有在劳动中,我才能感受到我的价值,只有和这片土地上的劳动人民亲近,我才觉得我洗刷了我的耻辱……能够救到两个人,我感到十分荣幸,我想,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演讲稿是他早就想好了的,虽然说得慷慨激昂,可在阅人无数的记者眼里,只看得到他的汲汲于名利的虚伪。

    记者又要采访苏真真,真真不想出这个风头,就跟他说:“陆同志已经说得够好了,我们也是受到他的感召,自愿来照顾他的,您想一想,如果英雄不能受到应有的待遇,那还有谁愿意见义勇为呢?不光是我,我的表兄们对陆同志也是非常感激的,我们都是在轮流照顾他。”

    记者不想无功而返,在记录的本子上翻翻找找,看见之前做好的访谈提纲,想找一些被否决过的话题,因为他觉得陆恺时的回答太空洞,恐怕撑不起一篇成熟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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