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子听完真真添油加醋的故事，这医院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小同志看不清楚的“巧合”，她还能不明白？

    这件事，说好听点叫“见义勇为”，说难听点就是“挟恩图报”了，还真是，一个城里青年，费尽心思要娶乡下姑娘，谁听了不说一句“情真意切，感天动地”，可宋燕子老油条，能不知道其中有隐情，找了人去查问，就问到了陆恺时未婚妻的事。

    “好一个‘见义勇为’！”宋燕子拍着桌子，跟自己女儿宋勤勤在家讨论都憋不住火，“苏真真这几天还在医院里照顾姓陆的吗？”

    宋勤勤点头：“您不知道，苏同志那叫一个细心，除了擦身子伺候大小便让自己表哥来，剩下的都是亲力亲为，那些照顾爹妈的都没有这么尽心呢！”

    “尽心？我看苏家要是知道陆恺时这么算计他们女儿，能把知青点掀破了。”毕竟是干部，考虑到各方面的影响问题，宋燕子不能声张，但不代表她本人认同这种做法，一旦陆恺时两次见义勇为的事情落实了，今年县里的先进名额板上钉钉是他的了，回城也有高升有低就，以陆恺时的教育背景，和他这些年在乡下的表现，不光能本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教或者从政当官，都是可以预见的，这才是真正的一路青云。

    为了不娶城里的资本家小姐，影响仕途，陆恺时这样利用一个实心眼的小姑娘，当真可恨。

    这几天为了打听内情，宋燕子没少蹲在医院跟苏真真套近乎，苏真真照顾陆恺时那是一点都没掺假，虽然手里捏着救命神药，但现在还不是给他吃的时候，戏要做足了，才能引来满堂喝彩。

    苏真真托大姑父从农科所弄来了不少水果，但陆恺时还昏迷着，水果也不能浪费了，就都给病房里其他人了。

    “哎呀，真真你又破费了，”一个骨折住院的大娘看见真真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连忙道谢，“这小陆啊，真是没福气，苹果是多稀罕的东西呀，都让老婆子吃了。”

    “奶奶，不破费的，陆同志没醒，我也吃不下，您吃了能补充营养，早日康复！”苏真真来前在医院外面跑了好几圈，现在脑门上全是汗，脸色惨白，配上她对镜练习了几个小时的愁容，病房里头的人都很心疼她。

    大娘问她：“真真，你人品好，条件也不错，怎么就天天说自己配不上陆同志了？你听大娘说句不好听的，陆同志就算是醒了，也得落下病根，一个女人要养家可不容易。”

    一旁陪护的大爷说：“老婆子，你这话说的，人家小苏总不能忘恩负义，抛弃救命恩人吧？沪市的知青，要是能评上咱们县的‘先进’，回去可就是香饽饽，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都是顺顺当当，小苏要是嫁给他，可有享不尽的福气。”

    大娘提高了声量：“那也要人醒了再说，身体不好，就是外国总统来了，都要再考虑考虑，你以为死了丈夫的寡妇，日子好过啊？”

    大娘说得太直白，真真忍不住咳嗽几声提醒她，宋燕子就在这时走进来了，一看见苏真真在照顾陆恺时喝水，脸色沉下来，背着手道：“苏同志，你出来一下，我代表县妇联，有点事情找你。”

    大爷大娘不明所以，齐刷刷看向苏真真，真真给陆恺时掖了掖被子，整理好了才跟着宋燕子出去。

    宋燕子把调查结果跟真真说了，令她没想到的是，苏真真一脸平静，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诧异。

    “谢谢宋主任，我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以前……以前陆同志跟我表姐是朋友。”

    宋燕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苏真真说的是，陆恺时死了她就下辈子为奴为婢，陆恺时活着她就一辈子不嫁人，没有古往今来最常见的“以身相许”。

    宋燕子对陆恺时的人品更怀疑了，接连招惹两个不知世事的乡下姑娘，可见他早存坏心。

    “这个事组织上都调查清楚了，但是你知道，咱们是唯物主义，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目的怎样，陆恺时见义勇为的行为是值得褒奖的，组织上打算把他评为今年的‘先进典型’，但是为了你也好，为了他日后的仕途也好，你俩都是不能在一起的。”

    苏真真瞪大了眼睛，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正如你所见，连我都能查清楚的事，将来接收他关系的组织能调查不出来？要想求进步，就不能在私生活上有这么大的瑕疵，始乱终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为了陆同志，你对他的看护，只能以纯洁的同志关系进行，千万不能更进一步。”宋燕子态度十分严肃，对陆恺时的嘉奖已经在走审批流程，这件事将会加快陆回城的进度，到时候就能把烫手山芋甩掉了。

    至少在长青县，陆恺时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婆”了。

    苏真真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心里忍不住欢喜，她很想看看陆恺时醒过来，拿着满身荣誉，却不能达成自己阴暗的想法，该有多崩溃了。

    “但是，”真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如果他不愿意，还来我家提亲怎么办？”

    宋燕子哑口无言，她当然也查到陆恺时多次上苏家提亲，还被五一支队的连长沈杰警告过，不屈不挠的，苏真真到县里小住，他就特意进了县青年队，专门在陈家附近转悠，陆恺时对找老婆的执念，已经很明显了。

    “要不，你去外地亲戚家躲躲？”都是女人，宋燕子明白名声对苏真真的重要性。

    真真无奈：“宋主任，我们全家都是长青县人，没有外地亲戚。”

    宋燕子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病房床头的苹果，又大又红，明明还没有到苹果的收获季节，却有这么好的苹果……

    “小苏，你大姑父是农科所的研究员对不对？”

    真真点头。

    宋燕子说：“现在农科所有个保密项目，具体是研究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但是你从小都帮着家人干农活，侍弄果树应该不在话下，你等我回去问问，他们那个保密项目一启动就是两年起步，要在赶在资本主义国家前面，研究出最大最好的瓜果，在后年的博览会上展示研究成果，让世界知道，咱们国人的生活，是多么幸福！我听说你正在找工作，如果这个项目有位子，我就打个报告，让你进去帮忙，一个月三十块是有的，吃住都在农科所，就是可能没有编制，好处是保密项目，陆恺时门都找不着朝哪边开，你愿不愿意？”

    包吃包住，种地还有三十块，是真真喜欢的工作，再加上真真有植物手环，进去了一定能学不少东西。

    真真喜出望外，没想到工作的事情跟着一起解决了，要真让大姑父去问，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就进保密项目。

    “谢谢宋主任，我非常乐意！”

    宋燕子看着笑眯眯的苏真真，心想这孩子真不错，能随遇而安，别的姑娘听说要种地，哪会答应得这么容易？农科所都是大老爷们，有一些还是有留学的教育背景的，但是城里的孩子对田地和作物的了解哪有乡下孩子这么深？他们县的研究所，在全国也能排上前三，尤其在瓜果研究这块，是领先全国的，留学背景的研究员一抓一大把，没上过大学的进去了都要靠边站。

    也是因为如此，目前研究进度比较缓慢，不过宋燕子有感觉，国家不会放任此等情况继续下去。

    送走宋燕子，真真顺便去水房打了两壶水，一壶给隔壁大娘，一壶放在陆恺时床头。

    陆恺时呼吸平缓，面色如常，一点都看不出病态，护士们都说是真真照顾得好。

    大娘已经睡下了，大爷看看苏真真，又看看陆恺时，多么般配的一对儿，老婆子没有眼光。

    真真在医院照顾陆恺时好几天了，陈礼华他们要帮忙替她，她也不愿意，苏英华忧心忡忡，以为真真想不开，改变想法要嫁给陆恺时了。

    晚上两口子睡在被窝里，苏英华问陈胜：“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见一个爱一个？”

    苏家人反对陆恺时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陆恺时本来追求的是余小婉，落水之后，他突然就变了，转而追求真真。

    这样的男人没长性，怎么能指望他对一个身份差距这么大的乡下老婆从一而终？

    陈胜睡得迷迷糊糊，嘟囔着回她：“说的什么瞎话，我不是只有你一个？”

    “那是我管教得好——”苏英华盯着天花板，身旁陈胜的鼾声震耳欲聋，她都没办法想象，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忍受得了如此粗鄙的丈夫。

    但是他有好处吗？有的。

    陈胜最大的好处，就是性格稳定，一切以她为重，结婚二十多年，陈胜从来没对她发过一次脾气，家务陈胜会做，接送孩子他也上心，对外人情往来陈胜都很给她长面子，苏英华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困难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不了的。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永远都有陈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