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从千里黄云,北风吹雁的西北回到京城,裴叔言竟有些水土不服起来。

    虽然北苏城这个季节也是寒风刺骨,萧瑟清冷,但比起荒僻苦寒的边城,至少多了烟火之气。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头巷尾孩童的嬉闹声,都让这个整日处在打打杀杀极度戒备中的年轻将领极为不适。

    因面见皇帝之前不能回府,裴叔言在驿站足足躺了两天才缓过劲。

    这天清晨去兵部报了到,不一会儿便有旨意让他进宫见驾。

    裴叔言在宫门下马,整了整衣饰,进入皇宫。

    绕过崇元殿的汉白玉石台,又顺着青石板路走了一会儿,便能遥遥望见嘉明殿的黄色琉璃瓦了。

    自十五岁被派去西北,至今竟已有八年了,霍昀早已不是那个和他们一起读书练武、跑马射箭的少年太子,而是一位器宇轩昂、杀伐果断的年轻帝王了。

    霍昀关心的是西北边城和附近部落的状况。

    裴叔言详细述说了一遍,又禀道:“每到秋冬时节,西面的勒族总会来骚扰边境,抢夺财物和粮食,甚至掠夺人口,将士们尽力抵挡,互有胜负,依臣之见,还是要彻底打上一仗,将他们赶出西北,方能有几年太平。”

    霍昀道:“这一仗自然要打,打仗打得是白花花的银子,好在张世安在宁昌经营得不错,海外贸易使税赋增了不少,再安抚住北面的燕国,不让他们趁我们打仗时捣乱,时机便差不多了,朕想的是最迟后年,定还边关一个太平。你接下来便不必回西北了,留在京里筹备出兵事宜。”

    君臣又谈了些别的,霍昀方笑道:“西北苦寒,你和恩豹一待就是八年,都辛苦了,这便回府团聚吧,对了,皇后听说你回来,也甚是高兴,你们表兄妹也见上一面。”

    裴叔言从嘉明殿出来,便有内侍过来,将他带到了御花园。

    远远望去,许云容就坐在凉亭内,矜贵明艳,连她身后的霞光都逊色了几分。

    见他过来,许云容忙起身笑道:“叔言表哥竟这样高了,若是走在街上,怕是不敢认了。”

    裴叔言早半低了头,此时脸一热,忙跪下行礼,口中说道:“拜见皇后娘娘。”

    “你是大梁的功臣,怎能跪我,再说这也不是朝堂,只论表兄妹罢了,叔言表哥快坐。”许云容忙将裴叔言扶起来,又亲倒茶水递过去。

    裴叔言忙双手接过,拘谨说道:“离家多年,母亲写信说家里多亏有娘娘关照,叔言在此谢过娘娘!”

    许云容不语,脸色也严肃起来,裴叔言正感不安时,她却又噗哧一声笑出来。

    “表哥,你性子怎的变化这样大,变得和我哥哥一样了,不,比他还要老学究。”

    裴叔言听了不好意思,但也放松了些,笑道:“我也是初回京城,有些不适应而已,你不知在那西北,不是风,就是沙,还有粗俗直率的大兵,每天不是练兵就是拼杀,都忘了和女子说话是什么样子了。”

    许云容听了便笑,又感慨道:“可是就是你,还有你说的那些兵士,保护了边关,也保护了万万子民,否则,我怎能在这儿好好说话呢!”

    裴叔言一听,心内顿起知己之感。

    “边关的将士们若是听了娘娘这话,必感激涕零。”

    许云容又问:“这么多年,表哥有无受伤,不严重吧?”

    “受伤在所难免,不过只是些皮肉之苦,未曾伤筋动骨。”

    “那就好,姨母在家也是担惊受怕,每次和嫂嫂进宫,都念叨着盼你娶妻生子,生怕你有个什么意外,表哥这次回来,可要圆了姨母的心愿。”许云容对边关也甚是好奇,又问道:“那里除了风沙,竟没有别的了么?”

    裴叔言听到许云容说娶妻生子,便有一瞬的失神,差点没听见最后一句话,见许云容一双美丽的眼睛望向自己,方反应过来,胡乱说道:“也不是只有风沙,夜里我常常躺在城楼上,那月亮和星星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和天地融为一体的那种孤独感还是很让人留恋的。”

    许云容听了默默想象,笑道:“但愿边关早日平静,大梁的子民也能像下江南一样随时北去。”

    “皇上英明,这一天应是快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方各自走开。

    而这一切又尽数落在了暗中窥视的季清妍眼里,她躲在树后,一边搅着手中的帕子,一边绞尽脑汁地筹划。

    裴叔言出了宫门,翻身上了马,慢腾腾地往回走,心绪又飞回了八年之前。

    霍昀要派自己和兰恩豹去西北边塞。

    初时是兴奋的,去了西北,历练几年,挣个军功回来,顺宁伯府才能荣光下去。

    爹娘听说了,虽心疼自己,但也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出发前夕,去许府告别,姨丈和表哥许晋卿也是叮咛嘱托,依依惜别。

    许云容则是亲手绣了个荷包,放了个平安符进去,说她会求菩萨保佑自己平安。

    那一刻,自己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悔意。

    及至到了西北,每天灰头土脸,摔跤,射箭,比武,出城巡查,杀敌,受伤……京城便越来越遥远,每个人的模样也越来越模糊。

    直到有一天,收到母亲来信,信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末了有一句,阿容被选为太子妃,年后大婚。

    薄薄的信纸忽然坠落,随之被风一吹,不知所踪。

    其实初时年纪还小,即便是隐隐听说母亲打算让自己娶阿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挺好罢了。

    而后在西北的日子里突然听说不那么正式的未婚妻要嫁给别人,还是儿时玩伴太子殿下,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也是直到方才,见了八年之后的许云容,才知痛彻心扉原来是这种感觉。

    浑浑噩噩回到顺宁伯府,家里已摆上了宴席,亲戚故旧都来了,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裴叔言见过父母弟妹,又挨个寒暄敬酒,直到天黑方散。

    好不容易撑到回屋,还没喘口气,母亲顺宁伯夫人又跟进来,一口气说了三个姑娘的家世、人品,问他哪个合适。

    裴叔言哭笑不得道:“娘,我才刚到家,您也太着急了些。”

    顺宁伯夫人打了他一下道:“能不急么,翻过年你可就二十三了!”

    才二十三岁,裴叔言忽感悲凉,这人生好没意思!

    这一晚裴叔言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也是光怪陆离。

    第二日便有些昏沉,幸好刚归家有几日休沐,不用上衙,便又躺了一日。

    裴叔言不由自嘲,一回京竟变成了废物。

    傍晚时分,有下人送了一张帖子进来,原来是王现廷约他出去,说是接风。

    裴叔言只起来,穿戴好了出门。

    行至府门口,刚要翻身上马,突然有一个瘦小的少年跑了过来,将一封信塞在他手里,说道:“有位姐姐让把这个给你,”

    说完一溜烟跑了。

    裴叔言纳闷,将信抽出打开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将信揉成一团揣在怀里,一路上也是心神不宁。

    到了和王现廷约定的酒楼,见到王现廷,还有几个从前认识的勋贵子弟,互相寒暄过后,便是吃喝一阵,又有人叫了歌女唱曲,好不热闹。

    席间裴叔言向王现廷道:“皇上吩咐我筹备出兵事宜,让你当副手,你可打起精神来,还有千万别泄露出去。”

    王现廷往嘴里扔了几个花生豆,满不在乎道:“你把心放肚子里,我王现廷只是面上不靠谱,办正事几时拖后腿了?”

    裴叔言看他一副吊儿郞当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王现廷又道:“你别不服气,你多少年不在京城了,这次没我,你还真不行,京里那些官,不论大小,哪个是好说话的?”

    “行,那这次就全仰仗兄弟了,来,喝一杯。”

    裴叔言和王现廷说笑一阵,又不动声色试探道:“这次回京,最让人意外的便是皇上了,登基这么久了,竟然一次秀女也没选过,皇后好福气,这样痴情的帝王千古难得一见。”

    “也难说。”王现廷有些不以为然,“我从不相信什么情比金坚,就像我父亲,当年对我母亲,那真是一往情深,非她不可,可最后怎样呢,还不是为了新欢气死了我娘,连我也厌恶了,要不是有皇上撑腰,我这成国公世子之位早保不住了。”

    “也许皇上不一样呢。”裴叔言道:“我刚回京,很多事也是道听途说,怎么说皇后也是我表妹,看皇上对她不错,也替她高兴。”

    “你要是真盼着皇后好,就劝她多个心眼,早做打算。”

    “怎么讲?”裴叔言疑惑。

    “你是不是傻。”王现廷压低声音道:“皇后三年无子,皇上迟早要纳妃,否则这万里江山怎么办,皇上再痴情,太后能答应,朝臣能答应?与其让有家世的千金小姐进宫,倒不如选个心腹的人送给皇上,若能诞下龙子,便抱过来自己抚养,也算嫡子,岂不是好。”

    裴叔言听王现廷这番话正与方才收到信上的话有几分对上,不由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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