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什么情绪最能折磨人,妒忌绝对算是一种,且最为痛苦,因为妒忌最隐秘,最难以言说。
就像此刻的季清妍,穿过一条小径,见一泓清水从山岩上泻下来,洁白晶透,宛若一条银丝,令人心怡,泉水周围亦是遍栽花草,燕飞莺啼,宛若仙境。
而这些都是属于许云容的。
她就坐在凉亭内,虽只是小憩,石桌上也摆满了各种珍果,斟上了悠悠香茶,服侍的人更是从亭内排到了亭外,个个敛声屏息,小心翼翼。
季清妍内心深处的妒忌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家世相当,年龄相仿,同一位先生教导,一同长大,她凭什么能成为皇后,而自己却走投无路?
许云容见季清妍步入亭内,只淡淡道:“请坐。”
季清妍不客气地坐下,说道:“好歹也是和皇后娘娘多年的朋友,就不多礼了,想来娘娘不会责怪的。”
许云容一笑,端起玉杯抿了一口茶。
“这是最后一次以朋友身份见面了,毕竟从小一处长大,叫你来只是劝你一句,深宫高墙,这里面不是那么好待的,你不要搅进来。”
“可你不是待的好好的,你是说我不如你?还是怕我抢了你什么?”
许云容皱眉,望向季清妍,只觉那眉那眼都见过,却不认识。
季清妍又冷笑道:“我被你害得名声尽毁,嫁不到好人家,进宫来讨份差事也不行吗?”
“我害你?”许云容再没想到季清妍如此无耻,只觉好笑至极,“那年七月初七你引我出去,不就是安惠指使的?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多年好友也出卖,你不就是想毁了我,如今反倒说是我害你?”
“对!我就是想毁了你,我现在也是想毁了你!”季清妍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却令人发指,“你别装清高了,那年在清凉山,你扔下我,去和皇上幽会,当我不知?临贺长公主陷害你我父亲,为何只有你父亲脱险,我不去投靠安惠,谁来帮我?”
许云容道:“回来的路上你若不去招惹皇上,安惠怎会注意到你,后来一连串的事都是因此而起,你却一味给自己开脱,安惠想害我,你就帮她,连犹豫都不曾!”
“对,你不仁,我不义!”
“好。”许云容松了口气,甚至笑了笑,“你如今也是活该了,你给安惠当爪牙,又有什么好处,她一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你什么也没得到!”
“对,不但什么也没得到,还被连累得名声尽毁。”季清妍也笑,眼神阴郁,“我不妨告诉你更惨的,那日在仕和楼,被你撞见的那个赖钱的男子,是个破落户,我还没挑他,他居然让我给他做妾!”
哈哈哈……
季清妍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又道:“你随便笑话我,但我不会让你笑到最后!”
许云容起身,看着季清妍的疯样子,觉得和她再聊下去也是浪费口舌,只说了一句:“你尽管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好自为之!”
许云容回到玉华宫,兀自气得头疼,在殿内来回走了几遍无法消气,又气汹汹地来到嘉明殿找霍昀。
霍昀却并不当回事,一边在奏折上奋笔疾书,一边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既然是冲你来的,又没安好心,便将她除了,交给蔡三喜,保管给你办得悄无声息。”
“不。”许云容的倔劲也上来了,“让你帮我,就是认输,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怕她,我只是气不过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都说要毁掉你了。”
“我只是心软一些,又不是傻。”许云容抱住霍昀的胳膊道:“在皇上眼里,我就那么笨,连季清妍这个恶女都斗不过?”
霍昀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胳膊上的许云容,眼波闪耀,明媚娇俏,瞬间心情又好了几分。
“你当然不笨,只是有些手段你不懂,也不会用,当然会吃亏,说不得,只好我帮你罢了。”
本来因着霍昀的宠爱,许云容过得舒心逍遥。
但因着久未怀孕和太后的压力,许云容变得越来越消沉,凡事提不起什么兴致,很是忧郁,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若是因着季清妍的进宫,能让她振作一点,倒也可以留那姓季的一段时日,少不得自己多操些心罢了。
霍昀如是想。
“行了,别气了。”霍昀放下毛笔,“我带你去个地方,把气闷和烦恼都发泄出来,从明日开始,丢掉一切,焕然一新,让那些宵小试试咱们大梁皇后的手段如何?”
许云容没想到霍昀说的地方是武场,一圈一圈的跑马道,箭靶,还有兵器架,满满的都是刀枪棍棒。
“来这里做什么?”许云容疑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霍昀让人牵来一匹较为温顺的母马,将许云容扶了上去,又嘱咐道:“你久未骑马,先慢慢走一圈。”
许云容点头,翻身上马,拉紧缰绳,按霍昀说的先缓缓的骑,一圈之后开始加速,之后越来越快,快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差点就要飞起来似的,那烦恼也被吹走了一大半。
霍昀担心她骑久了腿疼,招手让她停下,又带她去了射箭场,拿了一副弓箭给她,指着箭靶道:“看见那红心没,就把它当成那些恶人,狠狠地射过去!”
许云容舒了一口气,而后瞄准,射出。
久未射箭,脱靶了。
霍昀失笑,走过去从后面圈住许云容,帮她纠正姿势。
“立足再稳一些,左臂沉一点,来,瞄准。”
许云容调整了姿势,再拉弓时果然觉得比方才省力许多,一松手箭飞过去,居然正中了靶心,不由高兴至极,回头对霍昀道“还是皇上厉害,太好了!”
霍昀见许云容笑得开心,嘴角也不由扬起,笑道:“再来几箭。”
许云容信心大增,嗖嗖又连射几箭,都射中了靶子。
一圈玩下来,许云容十分尽兴畅快,将烦心之事丢了个干净。
夜里就寝时对霍昀言道:“我想通了,这世上既滋生了恶人,便该有惩恶之人,之前的事不曾找她,她反倒黑白颠倒了,这次非让她尝尝我的厉害不可。”
霍昀知道许云容还有些外强中干,毕竟没经过什么挫折,内里又太过良善,但总归有了些许改变,便笑道:“吾妻首次出战,为夫鼎力支持。”
季清妍成了周太后的宫令女官,昭明宫的一应琐事便都交由她管理,
大到传令,小到饮食。
因宫里只有太后、皇上、皇后三位主子,传令传话也多在昭明宫、嘉明殿和玉华宫之间。
季清妍便借机多去嘉明殿,只为接近霍昀,刺探许云容。
去的次数多了,她便不得不承认,霍昀是真的宠爱许云容,而非是之前自己猜测的只是一时之兴。
且他们之间已经情深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别人无法明白,他们自己却心领神会。
有一次她去嘉明殿帮太后传话,到的时候天色突然由晴转阴,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霍昀立刻命蔡三喜去玉华宫,嘱咐许云容不要再出门,小心着凉,若想看雪就等他回去陪她看,仿佛那许云容是个三岁孩子。
还有一次,季清妍从御花园边上穿过去,偶然看见霍昀陪着许云容散步。
对,就是陪着许云容而非许云容陪着霍昀。
因为霍昀一直扶着许云容的手臂,小心翼翼,还帮她系斗篷,甚至蹲下身帮她穿不小心踩掉的绣鞋。
而许云容表情平淡,仿佛这些事再平常不过。
也许在他们之间,这些就是平常事。
季清妍心里一旦这样想,就有一簇火焰灼烧自己的心,火烧火燎,痛不欲生。
自己梦里都不敢想的事,在她许云容这里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而那些年的灯节,霍昀在那桥对面的酒楼之上,到底在看谁。
假若那次在清凉山,遇到霍昀的是自己而非许云容,如今又会是个什么状况。
季清妍自顾自的自怨自艾,周宝妍却等不得了。
这晚怒气冲冲闯进门来,质问道:“你进宫也有两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整日就知道往嘉明殿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以带你进宫,也可以让你走人!”
季清妍正在灯下绣一方手帕,闻言只笑道:“你蠢不蠢,我去哪里都有我的考量,我总要找准机会。”
“你敢说我蠢?季清妍,你活够了!”
“哟,这也是千金大小姐说的话呢!”
周宝妍脸一红,恼羞成怒道:“你到底要怎样?我没功夫陪你耗在这宫里!”
季清妍放下针线,正色道:“咱们现在是平等的关系,你最好放客气些。我最后一次跟你解释,我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你不要捣乱,打蛇要打七寸,我若不能找准机会,攻到要害,被她逃过,再找机会就难了!”
“那到底还要等多久?”周宝妍终于口气软了些。
“快了,这个冬天,总要过一招的。”
在难熬的等待中,有一个人的回京让季清妍看到了希望。
裴叔言从西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