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容和霍昀从皇城出来时,京城北苏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天空明媚,万里无云。
许云容坐着马车穿过大街小巷,看商铺酒楼迎来送往,听小贩儿童吆喝嬉笑,方觉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今日的京城和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样。”许云容从车窗向外望着说道。
“嗯,京城也是一年一个样儿了。”霍昀答道。
“不是,是气氛不一样,让人觉着更温馨、和谐。”
“身份、心境变了,看东西也就变了。”霍昀放下车帘,将许云容搂了过来,“时辰还早,你好不容易出宫,我便带你到处逛逛,你说吧,想去哪?”
“那自然是吃喝玩乐全都要了。”
两人便从御街开始一直往南,边走边逛了去。
先尝了曹婆婆肉饼,喝了李四分茶,又到了西曲街。
这一整条街都是各种曲艺说书表演。
在这里听了程七七的戏剧,看了石枝儿的傀儡戏,还有评书弹唱。
还有鬼市,淘了两件精巧的小玩艺。
最后便来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仕和楼。
松江鲈鱼,鹌子羹,还有一道极辣的水煮肉片。
辣得许云容直灌了半壶凉茶,还惹了霍昀的嘲笑。
两人正吃得畅快,却听隔壁间里一阵吵闹之声。
随后一男一女匆匆走出,后面却追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原来这酒楼的雅座都是用屏风间隔开,转过屏风都是相通的。
那小丫头梳着两个小丫髻,抱着一个琵琶,一双大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却撅着嘴不肯让泪掉下来,拉着前面女子的衣襟,带着哭腔喊道:“你欺负孩子,凭什么不给钱?”
前面女子无奈转身,许云容看清了面容,不由惊讶出声道:“季姐姐!”
季清妍只觉既狼狈又丢人,忽听有人唤她,转头却看到是许云容和霍昀,更觉无地自容,忙低声对身旁男子道:“不过十几文钱,你快给她吧!”
那男子却道:“小丫头,是你自己闯进来,二话不说便开始弹唱的,我总不能把耳朵堵上吧!”
“你胡说!”小丫头嗓音清亮,“你不听要提前说,这楼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听了就要给钱!”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什么破规矩,再不放手打死你!”
至此季清妍已是脸色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将衣襟从小丫头手里扯出来,一径去了。
那男子也是甩了甩袖子蛮横离去。
剩下小丫头站在原地,忍了半天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许云容招手叫那小丫头道:“小姑娘来。”
小丫头转头见是位锦衣华服,貌若天仙的女子,忙擦了擦眼泪走了过来,脆声道:“夫人,我叫小慧,会弹琵琶,会唱曲儿,一曲只要二十文钱,夫人点一支吧!”
许云容见这丫头这么小便独自出来讨生活,好生可怜,便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父母呢?”
“我爹娘都死了,我以前都是跟着爷爷出来,今日爷爷病了,不让我出来,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为何要偷跑出来?”
“我想挣钱给爷爷看病。”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送你些银钱,快回家吧!”
青卫听许云容如此说,忙拿出钱袋,掏出一锭银子,约有十两的样子,递到小慧手里。
小慧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捧在手里眼睛都瞪圆了,末了说道:“夫人,我给您唱个曲吧!”
“不必了,你小小年纪,不好一个人出来,还是快回去吧!”
一路走一路逛,许云容和霍昀直到申时才到了广惠寺。
广惠寺其实只中等大小,有十多个院落。
天色虽晚,寺门前仍有来烧香的信男信女,还有几个小沙弥立在寺前。
池闯上前说明来意,小沙弥听了便将他们带进了禅院,见到了寺主义宏和尚。
那义宏和尚高大微胖,看年龄有四十多岁,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他见霍昀英武不凡,锦衣华服,旁边女眷虽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然身材袅娜,婷婷玉立,便猜他们是京城贵人。
忙起身行礼,又道:“请问施主所为何来?”
霍昀不语,池闯在一旁道:“我家主人,成婚三年,一直无子,听闻贵寺千手观音灵验,特来参拜。”
义宏听了面露难色。
“贵人来此是敝寺的荣幸,只是不凑巧,今日已有另一位施主捐了香火钱,要在千手观音铜像前跪一夜,您看可否明日再……”
“等不得。”池闯口气不容商量,“我家主人出两倍香火钱,那人在哪,我去与他分说。”
义宏和尚看池闯腰间带刀,面色不善,不敢多言,忙让小沙弥将另一对夫妇请来。
那一对夫妇却是从外乡赶来的,听义宏和尚说要他们将今晚让出来,顿时急了。
“我们赶了一百多里的路才来到这儿,怎能说变就变,况且都是定好了的,不行,我们不让。”
池闯也不废话,将二十两银子扔在那夫妇身上,粗声道:“少啰嗦,今日你们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这银子足够你们在京城住一个月了,赶紧走!”
那对夫妇小户人家,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吓得一声不敢言语,只得拾起银子,忍气吞声地走了。
义宏和尚也觉无奈,只得说道:“既是这样,就请几位施主到前殿捐了香火,用过斋饭。”
池闯却道:“斋饭就不必了,香火钱也欠不下你的,这便去吧,休再耽误功夫。”
义宏不敢再说什么,领着霍昀一行人来到千手观音大殿,双手合十道:“只能女施主一人进去,观音像前跪坐一宿,方显心诚,大殿门窗锁闭,钥匙由女施主家人保管,尽可放心。”
许云容见那大殿门上金字匾额写着“大悲阁”三字,而殿内光线昏暗,阴凉肃穆,无端给人一股压迫之感,不由心下感叹,如此佛门清净之地,竟被一些歹人当作行恶之所,可悲可笑。
又回头看了霍昀一眼,独自进了殿内。
义宏随后把门锁上,又将两把钥匙交给池闯。
“施主,这把锁的钥匙都在这里了,请您收好,若还不放心,殿外也可安排人守夜。
池闯接过钥匙,在手上抛了两下,漫不经心道:“行了,你别管了!”
义宏和尚回到禅房,先用些斋饭,又坐在桌边翻看经书。
不过刚看了两行,那经书上的文字却变成了一道婀娜的倩影。
义宏只觉腹内一团火越烧越难受,心下一横,起身打开靠墙的一个箱笼,低头钻了进去。
原来他房中有一个暗道直通那千手观音铜像内。
这一年多来,若有年轻貌美的妇人来烧香求子,他便胡诌什么需在千手观音像前跪坐一晚方能显灵。
自己再半夜潜入,谎称是上天派来送子的。
妇人独自在殿内,本就战战兢兢,忽见有生人闯入,更是惊恐难言,不敢声张,只有被欺的份。
而今日见到霍昀气度不凡,池闯等人又凶神恶煞,他本是不敢再去的,奈何色胆包天,心想只过去看一眼也知足了,便又爬进了暗道内。
这暗道不长,他又爬了不下百余次,早已熟悉,也不用点蜡烛,不一会儿便摸索到了观音铜像腹内,刚打开暗门,只露出个脑袋,便觉头顶一阵凉风,而后脖子一凉,一件又坚又硬的物什抵在了他的脑后。
义宏得手多次,万没想到会有变故,这一下吓得差点晕过去,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头顶一道男声冷冷道:“滚!”
义宏方敢喘了口气,急忙退回了暗道,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禅室,不想又是刚露了个头,便被一只大手揪住耳朵扯了出来。
义宏痛呼出声,定睛一看,屋内站着几个人,却是白日里那贵人的手下,心里明白这是碰上硬茬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混过去再说。
想到这里,义宏扑通一声跪下道:“几位施主手下留情,我有银子,施主尽可拿走,小僧真的什么也没干!”
来的几个人正是池闯周速和青卫。
青卫看着眼前这猥琐的胖和尚,只觉恨得牙痒,上前冲着义宏的眼珠子砰砰两拳,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义宏顿时捂着肚子瘫在地上,唉哟哟呼痛。
周速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刃拍了拍义宏的肥脸,慢悠悠道:“大和尚替我试试这把匕首如何?”
此时已近子时,房内只燃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那匕首却寒光闪闪,刺得义宏不敢睁眼,只不停求铙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这个下三滥,猪狗不如的东西,饶了你,还让你接着玷污这佛门胜地不成?”池闯左脚踩在胖和尚肩上,轻轻一用力,义宏便动弹不得。
周速则狞笑着将匕首在手里掂了掂,猛地向下一插。
“啊……”深更半夜,广惠寺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划破天际,久久不绝。
义宏和尚晕死在禅房内,等天亮时才悠悠醒了过来,随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根,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