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十六年。
四月,何太后薨逝。
十月,皇帝霍元振驾崩。
霍昀即位,改元咸和,立许云容为皇后。
最初霍元振为霍昀选太子妃时,曾一并选定了两位良娣。
一位是秦御史家的六姑娘,一位是丁侍郎家的女儿丁如秀。
但选定后不久秦御史便因罪革职,秦六姑娘也就失去了良娣位份。
另一位良娣丁如秀虽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但霍昀的嫔妾仅此一人,别无选择,是以霍昀登基,丁如秀也被封为了贤妃。
周皇后晋为太后,但并未搬进福宁宫,仍是住在昭明宫。
霍昀便命人将玉华宫修缮装饰一番,令许云容住了进去。
皇帝这份工作霍昀自然是驾轻就熟的。
没办法,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过几天,朝臣们便惊讶地发现,刚刚继位的这位年轻的帝王,比老皇帝更有魄力,更有谋善断,也可以说是更不好唬弄。
有的大臣在奏事时,常常是刚刚起了个头,皇帝便说出了结果,给出了解决办法。
朝臣们开始也是极为震惊,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也就习惯了,毕竟以前需要两个时辰的朝会,如今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省心省力,谁不想早点回家呢!
转眼间忽忽三年过去,大梁政事通畅,国富民安。
除了西北的那点子边患,真的是完美无缺了。
但仍有人不高兴,比如周太后。
这日霍昀陪许云容去昭明宫请安,恰周太后的娘家嫂子成安侯夫人曾氏进宫来了,还有曾氏的女儿周宝妍。
周宝妍年方十八,侯府千金,自然也是娇养长大的,性格活泼,面容姣好。
霍昀带着许云容进来,互相行礼毕,曾夫人便笑道:“皇上这回瞧着又瘦了,一准又是政事繁忙累的,要说也是,这么大一个国家全在皇上一个人身上,别说太后了,我看着都心疼呢!”
霍昀笑道:“多谢舅母关心,朕倒觉着瘦了好,况且最近国事通顺,无甚操心之处,唯一挂念的还是太后的身子,舅母无事了多来宫里坐坐,陪陪太后。”
“求之不得。”曾氏忙笑道:“就像妍姐儿,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太后姑姑慈爱和悦,皇上渊渟岳峙,天天嚷嚷着进宫。”
“娘,您说话就说话,又编排我!”周宝妍佯怒低头,两只手搅在一起。
许云容在一旁看这位侯府小姐,十八了还做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只觉十分别扭。
曾氏还未答言,周太后却道:“妍姐儿喜欢宫里,便陪我这个老太婆多住几日,宫里没别的不好,就是太冷清了,皇帝这么累,嘘寒问暖的人却没几个,人少啊,连个中等人家都不如!”
这话曾夫人和周保妍都不敢接,许云容也不好说什么。
霍昀便笑道:“母后,您还是把心放肚子里,儿臣每日生龙活虎,一点都不累,和池闯比武还让他三招呢!”
“行了,你就别挖空心思地岔开话头了,你看看哪个皇帝像你这样只有一后一妃的,那个妃还是个半病三七的摆设。先帝三年孝期已过,着朝臣们挑个日子选秀女吧,好充实后宫。”
霍昀笑道:“您也说了,孝期刚过,这么着急地选秀女,知道的说是您的主意,不知道的还得骂我这皇帝昏庸无能,贪图美色呢!”
周太后已不是第一次提这件事了,回回被霍昀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只觉心口突突地,不由以手支额皱了眉头。
许云容忙上前伺候:“母后,您哪里不适,要不要传太医?”
周太后摇了摇头,握了许云容的手道:“孩子,你是个顶好的,你帮哀家劝劝皇帝,我老了,就想早点抱上皇孙,不然这深宫寂廖,让我这个老太婆如何度日!”
许云容还未答言,霍昀已抢着说道:“母后放心,我和皇后来年准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到时候天天抱过来烦您!”
“你瞧瞧。”周太后向曾夫人道:“每回都拿这句话堵哀家,当哀家傻子不成!”
曾夫人笑道:“太后,皇后在东宫时不过一年,先皇孝期也才过去半年,您先别急,说不定啊,这喜事就在路上了!”
许云容听了成安侯夫人这明里解围暗里添油的话,差点绷不住冷笑出声,又尽力忍住了。
周太后叹道:“一年,两年,哀家每日吃斋念佛,也不知何是才能感动菩萨。”
“欸,说到菩萨。”曾夫人忽道:“听说城外广惠寺的千手千眼观音铜像很是灵验,香火盛得不得了,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在那观音铜像面前跪一晚,就能得子,俗话说心诚则灵,太后不若让皇后扮作百姓去试试,也是个办法。”
许云容不语,霍昀却凉凉地扫了曾夫人一眼。
周太后看了看儿子儿媳的表情,无奈道:“瞧瞧,这也不想,那也不愿,真是软硬不吃!那哀家就再等三个月,再无动静,便听你舅母的,去广惠寺!”
从昭明宫出来,霍昀拉了许云容的手道:“怎样,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许云容摇头。
“母后以前多通透一个人,怎么自先帝去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脾气不好,又偏听偏信,尤其像成安侯夫人那样的,满嘴胡说八道!”
许云容噗嗤一笑,说道:“皇上不用如此,我没有生气,母后也说了,长日漫漫,深宫寂寞,她也只是想有个寄托。”
“我明白了。”霍昀忽然冒出一句。
“你明白什么?”许云容纳闷。
“我不能死在你前面,我得等你活到一百岁,把你风风光光地送走了我再死。否则剩你一个孤苦伶仃,可怎么好。”
“又瞎说!”
许云容表面上不在意,夜深人静时,仍是忍不住伤心流泪,又怕吵醒忙碌了一天的霍昀,连声都不敢出。
霍昀却像是心有感应一般,忽地从浅睡中惊醒,扳过许云容的肩头,伸手一摸,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顿时心疼不已,忙将爱妻搂在怀里,边安抚边安慰道:“傻瓜,哭什么,太后那里有我呢,至于其他人,理她作甚,当她犬吠了。”
许云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抽噎道:“你倒不如该纳妾就纳妾,该选妃就选妃,也省得我被人说成妒妇。”
“我看谁敢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胡思乱想了。”霍昀忽又觉着有些气,“好啊,你宁愿要那点子名声,也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喽!”
“那不是迟早的事么?”
“什么迟早的事?”霍昀狠狠地拧了许云容的脸蛋一下,“我早先说的都当耳旁风了?”
许云容尖叫一声捂了脸,怒道:“使那么大劲,你掐死我算了!”
寝殿里并未点灯,只有一丝月光透过来,暗幽幽地照在霍昀的眼睛上,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沉溺来。
“你以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不敢相信,只当你哄我。”
霍昀叹息:“我的错,还是对你不够好。”
“可是…….我总不能有孕。”许云容有些不愿说出这句话,这是她的心病,她的劫。
“谁说不能,你才多大,你记住我这句话:我霍昀的孩子,只会也只能出自你许云容。”
前世许云容有孕也不早,但并没有像这一世这样晚。
霍昀也猜不透原因,也许是上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便又拿走了些东西。
无关紧要,能有孕最好,如果一直没有,便从宗室里过继一个。
太后那里,只能慢慢说服,或者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就说是自己的原因。
“睡吧,瞧你把眼睛哭的,我去让她们煮鸡蛋来,否则明日要肿了。”
霍昀正要起身,却被许云容拽了回去。
“你别动,眼睛肿就肿了,我不见人就是了。”
许云容抱住霍昀的胳膊,心里忽觉好受很多。
“对了,白日里曾夫人提到的那个寺庙,你觉得怎样?”
“你认为呢?”霍昀反问道。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但为何会真有人得子?”
“我虽没说听过这寺院,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霍昀说着在许云容耳边低语了几句。
许云容听了震惊,半晌道:“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
“世道险恶,这种伎俩不是第一次听说,奈何总有人上当。”
“那怎么办,我们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任由他再害人。”
“怎么,又起了打抱不平的心了?”霍昀戏谑道,“这事简单,交给五城兵马司就行了。”
“如果是那样,曾在那里求过子的百姓多半也要受牵连。”
“那你要怎样?”
“唉。”许云容可怜巴巴道:“三年多了,除了随皇上秋狝,我还没出宫一步呢!”
霍昀瞪她,“说你聪明吧,总干些吃亏的事;说你笨吧,遇到这种事还知道顺带出去玩,我帮你可以,但你是不是得给点好处?”
第二日一早,霍昀下早朝后和许云容来昭明宫请安,对太后道:“昨日回去,我们两个思来想去,都深感不安愧疚,母后说得对,咱宫里是太冷清了,今日我们便去舅母所说的广惠寺,在那千手千眼观音像前跪上一宿,定让母后实现愿望!”
周太后一听,自然是喜笑开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两个终于想通了,那就快去吧,我这里无事,不用惦记!”
霍昀和许云容躬身应是,回玉华宫换了常服,带着池闯周速和青卫悄悄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