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捧着那杯草莓珍珠布丁转了半个小时，才在角落里看到了乔楚。
店员推荐他草莓味的，一般女孩子都不会拒绝。而他为了避免不能投其所好的乌龙，自己先买了一杯尝尝看。
于他而言，除了酸一点之外，还有些甜腻。不过应该比较符合，他无法理解的女孩子的口味。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反思自己周末为什么不睡懒觉，不打游戏，不打篮球，跑到一年来不了几次的图书馆消磨时光。
那天她将红花油放到自己手中的卷子上，他看见了她的兜里有一张卡，有金色的一角。
他认得，那是他上高一的时候，妈妈为他办的市图借阅证，可惜他现在才真正发挥了它的价值。
彼时，乔楚的学习正好中场休息。她缩成小小一个，披着羽绒服外套，趴在桌子上小憩。
考研究生的那几个月，二十年不午睡的她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床上也好，桌子上也好，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眼休息一会。
还好，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林溪鬼鬼祟祟地穿过桌子形成的方块阵，来到了她身边。
乔楚已经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位有人了，怕自己有点太占位置，所以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林溪见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就慢慢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将奶茶从怀里拿出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因此缓慢而猥琐。
总觉得下一秒他会拿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林溪本以为拿过来，她就会喝了。谁知道她在这里睡起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往哪里放好呢？左边？右边？笔袋旁边？还是杯子旁边？
一会该怎么说呢?
买一送一？
待客之道？
林溪天人交战，旁边却稳如泰山。
为了避免她醒了奶茶却冷了的尴尬情况出现，林溪又窸窸窣窣地将奶茶塞回了羽绒服里。
这样多少能延长点时间吧。
林溪在一旁不老实，紧挨着他座位的乔楚不开心地皱皱眉，打算看看是哪位这么没有功德心的人。
这里是最需要安静的图书馆啊！
但她也不敢直视别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装作不经意地将头偏过来，感受到脸上有一些碎发遮住了眼睛，有了遮挡，因此便掀开一条眼缝去看。
下一秒，情不自禁地全部睁开。
林溪正在给自己的羽绒服拉拉链，高高的奶茶盖子在他怀里若隐若现。
林溪侧头，恰好看见注视着他的乔楚。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对视。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林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期盼这样的正面交锋，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有点想逃。
手一哆嗦，吸管滑落，他忙弯腰去捡，匆忙之间结结实实和桌子拜了个把子。
他揉着额头，捡起吸管，发现她还在看他。
乔楚的眼睛看了看林溪，又看了看暴露无遗的奶茶，又转回来看林溪。
林溪连忙拿过她手边的便利贴和钢笔，潇洒写道：喝奶茶吗？
乔楚看着少年那带着不羁的字，摇了摇头。
啊嘞？
林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生平第一次送奶茶，竟然吃了闭门羹？
乔楚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坐起身来，摘下耳机，从他手中拿过笔，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
毕竟已经定计划，今天要看完这一章节的。
被拒绝就算了，现在却好像有点被无视？
林溪现在是真的有点想骂自己了，自作多情遭雷劈。
乔楚眼睛在看书，心里却在思考。
他想干嘛？
同情心泛滥，怕她再被盯上？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什么理由了。
指尖抠着笔管，五分钟过去了，一段话都没看完。每看几个字，都要返回去再看一遍前一句话。这样的螺旋式读书，使得乔楚效率极差。
偏偏身旁的林溪还真拿起一本书在身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目光左移，瞥见了书页右上角的“几何学”三个字。
而他怀里还鼓鼓囊囊的，桌子上干干净净的，看来他又开始暖奶茶了。
林溪正准备一手托着奶茶，一手翻开新的一页，却见一只指甲粉嫩的小手，手心朝上朝他这边划过来。
他咧嘴一笑，用最小的声音把吸管插进去，放到了她的手里。
乔楚双手捧着尚有余温的奶茶，压根不抬头看他。
十分钟后，乔楚心里恢复了安宁，按部就班地看书，作总结，记笔记。
而徜徉在几何学大海里的林溪，也渐入佳境。
两个人互不打扰，但是又彼此陪伴。
直到十二点半，林溪的肚子肆无忌惮地喧嚣起来。
起初乔楚并没注意到旁边这个连早饭都没吃的大男生，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冥冥之中，异样的眼光使得她下意识抬起头。在抬头的瞬间，一声悠扬的“咕噜”表示林溪还在，不过快没了。
他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吃早饭。”
乔楚这才注意到时间，开始收东西。
白色中性笔放回笔袋，杯子扣上直饮口，书、笔记本、杯子和笔袋放回帆布包，冲林溪摆手。
林溪会意，顺着乔楚的手将她借的理论专著放回书架，跟着她走出图书馆。
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到了中午，气温反而有些下降了。
“想吃什么？”作为姐姐，乔楚率先开口。
林溪不挑食，大手一挥，“都行。”
乔楚皱眉，这是把难题留给自己了。
林溪伸完懒腰，指向街角的一家面馆，“尝尝？”
乔楚看过去，装修还可以，古香古色，让人想起了同福客栈。
她抬脚就走，林溪窃喜，瞎猫撞上死耗子，看来她喜欢吃刀削面。
乔楚当然不知道直男的想法，她只是单纯地很久没吃面了。
乔楚看了墙上的菜单，决定吃西红柿鸡蛋炒刀削，林溪则很直接，直接选了最大份的牛肉拉面。
点完单，林溪拿了两瓶常温的青梅绿茶，拧开一瓶，递给她。乔楚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餐的时候，两人就面对面坐了十秒，然后林溪开口，“你在考贝大的研究生？”
乔楚并没打算隐瞒，点点头，“我在等复试通知。”
林溪好奇，“你不是学理的吗？”
为什么要读文科的研究生呢？刚刚无聊的时候，他拿手机查了乔楚手边的那几本大厚书，一两本可能不大特殊，但是综合在一起就是贝大的复试书单。
乔楚奇怪，“你怎么知道？”
“你那天填专业和高考成绩的时候我瞄了一眼。”他后仰，双手从脑后交叠抱头。按照学校老师的说法，乔楚不该是这个分数，不该是这个归处。
乔楚回想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你那个角度不可能看见我的入职表。”
那该死的笃定。
林溪扯了扯嘴角，手放了下来，“我高二的班主任，是你的高三数学老师。”
啊，是孙老师。
高中三年，非要说学习上和乔楚关系最密切的人，估计就是每一学年的数学老师。
“他可没少拿你刺激我。”林溪觉得有些不大妥，接着改口，“我是说拿你的数学成绩。”
“所以你三年数学满分有我的功劳喽？”乔楚能够想象那个胖胖的，带着黑框眼镜的孙老师对林溪耳提面命的样子，不禁打趣他。
林溪假装思索，然后弯唇，“那必须是。”
两人都会心一笑，那种似熟非熟的尴尬气氛渐渐褪去，并且因为共同的数学老师这个话题，两个人相谈甚欢。
乔楚说孙老师讲试卷前喜欢食指弹一下卷子，推推镜框说乔楚，讲一下你的简便方法。林溪就说孙老师带着女儿来上自习，结果小姑娘挨个发奶糖的热闹场面。
乔楚说，孙老师会在办公室里偷偷看霸总小说，被乔楚偶然间发现，还被用一包辣条贿赂，要她保密不要说出去。林溪说，每次大考前，孙老师都要让林溪默念乔楚三年数学满分，说这样能够保证林溪的考试状态。
但是实际上，这只能让林溪在心里更加记得校园角落，那个被人遗忘的小小布告栏里，黑色马尾淡淡眉毛一脸平静的女孩。
而那个女孩的名字，是乔珠。
因为校区扩建，中心东移，西南角的小小布告栏早已丧失了获得最新消息的资格。
但是林溪每次迟到，从西南角的小矮墙里翻进来的时候，都能看见，乔珠在望着远方。
乔楚当然能够听得出来，林溪前几次说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都会磕绊一下，好像在努力改正什么。
改正什么她不想再听到的东西。
可是她不想解释，这与林溪无关，不是吗？
吃到一半，乔楚才想起一个问题，“你在这里上高中，但是对图书馆还不如我一个刚来几天的人熟悉，所以你来图书馆是干什么的？”
林溪有些无语。
一个大男生，不爱看书，借阅卡崭新地冒光，却在大冷天里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上一辆不知道会不会和那个自己想见到的人有所交谈的公交车。
结果你问我，来干什么？
不过，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怪她。
“约了打篮球，但是我记错时间了。”他吸溜了一大口拉面，来堵住乔楚想要追问的嘴。
要怎么告诉你呢？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林溪见到了住在同一单元的一对夫妻。
女人指着手机里那张黑色马尾的照片，兴致勃勃地告诉丈夫，猪肉店家的小儿子对于自家女儿的长相是多么满意，等会她就给女儿打电话，借着回家吃饭的机会，两个年轻人见个面，加个微信聊一聊。说话的时候，眼睛精明地跟手电筒似的。
那算盘打的，林溪都能听见她心里理想彩礼的数目。
而旁边的男人却一脸鄙夷，丝毫不相信她的话，“你别整天答应这个答应那个的，她高考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所有证件都拿走了，接你电话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从彩礼里捞一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而他望着那个青涩的，还有些清瘦的脸庞，不敢相信。
被挂在布告栏光荣榜里的乔珠，前两天坐在他身旁认真做笔记的乔楚，如今被人当做筹码当做阶梯一样谈论盘算的。
都是那个面庞始终平静，眸光带水的姑娘。
他想说什么，可是他怎么开口呢？
似乎是说到了逆鳞上，女人当即打开手机给女儿打电话，似乎要证明什么。
那头回应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活气。
林溪心里反而有些庆幸。
女人似乎面上有些挂不住，厉声说了几句，类似你必须来，你不来你不是我女儿的话。
那边却丝毫不为所动，女人急了，扔下一句，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家！
回应她的，是沉默的挂断。
“叮————”林溪下了电梯，耳旁却似乎仍在回想那女人不堪入耳的咒骂。
因为那女人打电话说的是这周天，但是没说具体时间，所以林溪害怕她来的太早，他拦不住。
素来以睡懒觉为人生大业的林溪起了个大早，在楼上窗户边溜达，过个人影就激动害怕。
连条狗，他都怀疑是穿黑衣服的乔楚。
后来察觉到再这么下去，她还没到，他可能会疯，索性穿衣服出门，在小区门口溜达。
然后，惊鸿一瞥。
坐在公交车最后排，闭目养神的乔楚从他面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