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

    刚一转身,就听见前路不远处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留步。”

    卫绮怀抬眼看去。

    这不是那位傻白甜吗。

    好像叫纪君迎。

    叫住卫绮怀似乎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逾矩,他犹豫半晌,却还是主动道,“请问姑娘,少主何在?”

    卫绮怀不答反问:“这么晚了,你有事找她?”

    纪君迎摇头,欲言又止:“……无事。”

    卫绮怀纳闷地瞧了他一眼,却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也不知,她应当宿在拾红苑,你若是要找她,就去那吧。”

    纪君迎:“又是拾红苑?”

    “‘又是’?”卫绮怀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玩味地笑了笑,“怎么了?”

    纪君迎轻声问:“少主可是又同红阙饮酒了?”

    “她惦记着芙蓉醉呢。”卫绮怀道,“不过我不知她有没有喝到。”

    她看着对方闻言微微蹙起的眉,不由道:“怎么了,那酒有什么问题吗?”

    “酒没问题。只是少主常常宿醉后头痛不止,偏又嗜酒如命。”纪君迎道,“在下人微言轻,不知能否请姑娘代为劝告少主,莫要贪杯……”

    可以是可以,只是——

    卫绮怀忍了忍,终于忍住没把真相告诉他。

    她跟慕展眉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她哪回宿醉后冒出过什么小毛病。

    而且以她的体质,宿醉后不直接跳起来跟人到演武场上比划三十个回合就不错了。

    这位纪公子当真是傻白甜得可怕,就没有深究过其中的逻辑吗?倘若真的宿醉后头痛,依慕展眉那个性子,怎么还可能还嗜酒如命?

    想也知道,慕展眉应该是诓他的。

    ——多半是因为跟这位正经人喝酒谈情反而被数落,听不下去就索性装头痛了。

    卫绮怀道:“好,你放心。”

    纪君迎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多谢姑娘。”

    卫绮怀看着他,忽然生了几分好奇:“公子是如何与阿慕相识的?”

    纪君迎道:“身负冤屈,又被仇人追杀,得她相救相护,报仇雪恨。”

    还是英雄救美。

    卫绮怀戏谑道:“听上去倒是一桩佳话。”

    纪君迎沉默,不多时,又道:“倘若真是佳话,结局便不会如此。”

    卫绮怀知道他多半是抱怨慕展眉的多情,毕竟,佳话的结局总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嘛。

    卫绮怀道:“在公子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君迎不假思索道:“一意孤行,□□专断,风流成性,贪新忘旧。”

    卫绮怀笑道:“怎么没一个好词儿?”

    纪君迎却反问:“那姑娘又是如何看她的?”

    卫绮怀沉吟片刻,答:“……稚子心性,求新好奇,偶尔顽劣。”

    纪君迎一愣:“稚子?”

    卫绮怀笑道:“公子,你我看人的角度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

    纪君迎不再说什么,叹息罢,郑重一礼,转身告辞了。

    经过这段小插曲,卫绮怀又怕再遇上什么要跟她谈谈慕展眉风流史的侍人,正打算回去,却发现——

    她迷路了。

    这不怪她,她在这里迷路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本该记住教训,奈何这次酒醉,脑子一热就出来了。

    等闲山庄的小路四通八达错综复杂,建筑风格又大多相似,本就足够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不说,再加上邀宠的侍人们争奇斗艳,搞出了许多附庸风雅花里胡哨。饶是卫绮怀来的次数并不算少,也会被这动辄翻新的各处园子困住。

    更别提此刻,覆雪之下,作为路标的参照物都被掩盖得差不多了。

    好在有前车之鉴,慕展眉自她迷路之后便说过这里她随处都可以去,卫绮怀就也放弃了大半夜里跟人问路的打算,往前随便走了几步,就近找了间没有点灯的屋子,敲了敲门,确定没有人之后,便推门进去。

    她运气还真不错。

    这是间空屋子。

    卫绮怀点起灯。

    虽然是空屋子,屋内却有不小的胭脂香气,卫绮怀支开窗子通了一会儿的风,终于耐不住困倦,又熄灯准备睡觉。

    沉沉睡意袭来,卫绮怀简单洗了漱,倒在床上,忽然感觉到床板不安分地动了一下。

    她腾地坐起来。上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里的经典片段此刻在脑中巡回上演。

    ……不是吧。

    卫绮怀轻轻敲了一下床板。

    砰。

    还真有个活的?她现在低下头去瞧,会不会对上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

    砰。

    不会真有鬼吧……

    等等,她是个修仙的!怕什么鬼啊!

    卫绮怀慢慢挪到床边,手中聚起一团灵力,缓缓往黑暗中摸去。

    一寸,两寸,三寸。

    摸到了。

    软的,温暖的,有曲线的。似乎是人的皮肤。

    ……糟糕。

    她不会是跑进哪位侍人的屋子里了吧?坏了人家的清白怎么办?

    不对!

    他若是好端端的,怎么躲在床底下?

    卫绮怀飞快缩回手。与此同时,床下这人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掌劲儿极大,击溃了她随手放出的一团灵力,抬手就扣住她的脖颈。卫绮怀二话不说以头作槌,把对方撞了个眼冒金星后,趁机翻身压住对方,正待逼问——

    “你是谁?”

    对方比她更快地开口了。

    好耳熟的声音。

    卫绮怀手抖了一下,指尖弹出一簇灵焰,照亮对方清澈的眉眼。

    她酒醒了大半。

    巧了,熟人。

    不巧,在这儿居然也能遇上熟人。

    “聂祈?”

    这是一位青年,目如朗星,五官英秀,气质疏朗磊落。他的长相更偏向于俊美,可也许是生平开怀得实在太过频繁,就连不笑时唇角上也自然带了几分笑影,为他平添了几分活泼而热烈的野性。

    哪怕此刻刚从黑暗中脱身,那张脸也依旧神采飞扬。

    聂祈,是卫绮怀为数不多的好友中的一位。

    卫绮怀交友随缘,师门和家族的两个交际圈很少重叠,她并不知道朋友之间是否相识,更是从未想过会在一位好友养男宠的庄子里看见另一位好友。

    这到底是什么狗血的发展?

    她闺蜜把她男闺蜜泡了?

    她怎么才知道这回事?

    对方看见她的面容后也一愣,呆呆地松开扣住她肩膀的手,捂着额头,显然惊讶更甚:“阿怀?你怎么在这里?”

    卫绮怀脑中一团乱麻:“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阿怀……你也被卖给这慕家少主做侍人了吗?你我真是难兄难弟——”聂祈自说自话,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泫然欲泣,和她抱头痛哭,说到一半又看了看她,改口道,“难姐难妹啊。”

    卫绮怀被这胡言乱语噎得气不打一处来,从他的逻辑里挣扎出来:“等等,等等!你是说,你一个好端端的宸阳殿掌门弟子,被卖到这里给人做侍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揉着眉头,忽然觉得眼下这事有些棘手:“你被拐卖了?卖给她?”

    聂祈苦着脸说:“此事说来话长。”

    卫绮怀果断道:“那就长话短说。”

    “宸阳殿治下有人失踪,上报说是拐卖案。师尊便派我去处理其中一桩案子,我一路顺藤摸瓜,果然遇上歹人,将计就计,被人抓住,几经辗转,又受了好些磨难,才落到最后一人的手里,此人见我貌美,就要把我赠予慕家少主……”

    卫绮怀无奈:“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我在查案!查案!诱蛇出洞知道吗?”聂祈振振有词,但无论他怎么有理,最后也只能苦着脸总结道,“总之就是,我将计就计、又将计就计之后,就到这里了。”

    “你怀疑这慕家少主参与拐卖?”

    聂祈说:“那倒不是。我这些日子查了,这山庄里的男人来路都还算正常。有些男人是别人投其所好送来的,还有些是从南风馆里赎出来的,还有几个是自愿跟着她的……日子过得比我还顺心。”

    被包.养的小白脸日子能不顺心吗。

    卫绮怀纳闷道:“那你躲这床底下做什么?还偷袭我?”

    “我是愿为大义献身,又不是愿为大义失身。”聂祈正气凛然道,“这慕家少主是个好色之徒,我又有几分姿色,万一不小心让她看上我怎么办?再说了,这深更半夜不请自来地进了一个人,实在不难让人想到侍寝吧?”

    卫绮怀迷迷糊糊道:“所以,你还没失身于她?”

    谢天谢地,她不用面对一个好友莫名其妙把另一个好友泡了这种终极修罗场了。

    “那是自然!”聂祈颇为得意,“我还打算过几天寻个法子脱身呢。只不过此处管得颇严,若不是今日你来了——等等,说到这个。”

    他的目光忽然警觉:“阿怀,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啊,终于被他发现了。

    “……说来话长。”

    经过卫绮怀好一番解释,聂祈才相信她只是过来与朋友喝酒,又不小心迷路,才误打误撞进了他房间的。

    卫绮怀:“说到这个,你怎么不锁门啊?”

    聂祈委屈:“这慕家少主花样忒多,为了方便她自己随时都能玩得尽兴,这庄子里的绝大多数侍人的房间都是没有门栓的。”

    卫绮怀沉默。

    这种事,还真是慕展眉能做得出来的。

    卫绮怀又道:“可我进来之前敲过门的。”

    聂祈狐疑:“这个时辰敲门,不是更可怕了吗。”

    他又说:“何况你进来不声不响就往床上去。”

    “我那是困了……”卫绮怀叹气,终于相信她在这个怕鬼的家伙身上闹了一场大乌龙。

    说清了事情,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好了,你这案子在这里查得没什么进展了吧,明日我把你带出去。”

    聂祈道:“且慢,阿怀,你往哪里去?”

    卫绮怀:“随便找个能睡觉的屋子。”

    聂祈把她拉回来:“这么晚了,你还想去睡别的人?”

    “……什么叫睡别的人,注意言辞。”

    “哎,阿怀,你在这床上凑合一晚吧,我去暖阁睡。”

    卫绮怀困意浓重,闻言也没跟他客气,点头同意了。又听聂祈忽然问:“对了,阿怀,你与这位慕家少主很熟吗?”

    “多年好友。”

    聂祈欲言又止:“你不会也跟她……”

    卫绮怀:“?”

    聂祈叹了一声,似乎妥协了什么:“唉,算了,你若学她也无妨,只不过男人贵精不贵多,宁缺毋滥,你若是要挑男人,到时记得让我帮你掌掌眼啊。”

    “……”

    次日,天亮。

    卫绮怀醒得很早,走到暖阁正准备把聂祈叫醒,谁知这天一亮,倒让她把这间屋子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满桌的胭脂和裁好的衣料,都是出自他手吗。

    她忽然想起来了:“聂祈?你不会就是那个会调香、制胭脂,还会裁衣裳的妙人吧?”

    聂祈大约是刚醒,声音迷迷糊糊的:“你看见啦?你想要我做的胭脂么?”

    “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位手艺人。”卫绮怀肃然起敬。

    她向他房间走去:“你闲来无事,怎么会学这些东西?”

    “我娘教我的,以前你没见过吗——哎哎哎,阿怀,别进来!我还没穿衣裳呢!”

    卫绮怀倚在门前,等他把自己收拾好,才探了个脑袋进去,语气复杂地开口:“我说……这里就没别的衣裳了么。”

    “嗯?”

    聂祈毫无知觉地发出疑问,此刻他仍不知道他形象有多糟糕——昨夜天黑,两人又闹了乌龙,卫绮怀才一直没来得及注意他穿着,今日看清了,却恨不得自戳双目。

    良久,她还是走过去,神情宽容,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一样贴心地帮友人把衣襟拢了拢:“我对这种穿着没偏见。但是,穿这种袒胸露腹的衣裳,你真的不会冷吗。”

    聂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上上下下扫了自己一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道:“阿怀,你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卫绮怀微笑道:“你没什么需要跟我解释的。阿祈,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好。”

    聂祈抓住她,强调再三:“你别误会!我没想勾引谁的!”

    “没关系的。”卫绮怀语气宽容而平和,“正视自己的欲.望,就算你真想要勾引谁也没关系的。”

    反正慕展眉也不是什么很容易就能勾引上的人啦。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聂祈崩溃地大声呻.吟:“入乡随俗!我只是入乡随俗!这里的男人都这么穿,这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别的衣裳!不然我为什么要自己量体裁衣……”

    卫绮怀接受了这个答案,由衷感叹道:“啊,原来这里真的没有正常的衣裳?”

    怪不得无论她怎样提意见,他们每次见她都依然穿那么少。

    原来真的这里制服都是这样的?

    然而,为了好友的自尊心,她还是继续温和鼓励道:“没关系的,穿这个也很好看,你腹肌不错的。”

    聂祈羞耻地把自己的脸埋在掌心,终于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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