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都(十五)

    入夜。

    在左右国师府的两条路上各自打听了一会儿,两人一无所获。

    于是她们又绕回那个十字路口。

    宫城就在眼前。

    一个善于掌控人性又法力高强的邪祟,会盯上一个愚昧年迈又醉心于求仙问道的帝王,再合理不过了。

    卫绮怀心血来潮,提议道:“事已至此,不若夜探宫城?”

    说不定,她们差的最后一块儿拼图,就藏在这宫墙之后呢。

    “卫道友,那国主现已去了凤凰台。假如那妖异也在,自然会随行。这时你便是去探宫城,又有何意义?”吕锐对这个临时定下的计划不予苟同,虽然她看得出卫绮怀只是一时玩笑,但还是诚心建议道,“再说,倘若历史上害死易国国主的那场地动就在明日,那毋庸置疑——这场灾难就是因他身边的妖异而起的了。我们当下该考虑的恐怕是如何制止他、或是如何救治这场天灾下的无辜百姓。”

    世上最令人烦恼之事莫过于,她知道灾难要发生,却不知如何才能广而告之,使众人信服。

    说到此处,她又有些迟疑不决,“但这是六百年前,我们若是改动了某一人的宿命……譬如救下了那位国主,易国或许不会轻易覆灭,那这此后的世道会更好?还是更差?”

    要给这个内忧外患的易国续命吗?让它和它年迈的国君一样苟延残喘。

    它的覆灭无可挽回,正如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灾难,各方百姓的起义,世家的崛起那般,无法控制,无法抵挡。

    “吕道友,大义啊。你甚至没来得及想贸然改变历史也许会抹杀未来我们的存在这一可能性呢。”卫绮怀笑着揶揄了一句,又道,“不过,一人之国算什么国?救了他,与其说是在为一个内忧外患国家续命,不如说是在为一个早已衰朽的政权续命罢了。”

    到头来不过是会化作历史的一道覆辙。

    “是我想的太多了。”吕锐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卫绮怀又道:“你要是实在担心,不若我们明日也动身去凤凰台,亲眼见一见那妖是如何搅弄风云的?时间来得及。”

    “搅弄风云?”吕锐苦笑,“卫道友,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

    卫绮怀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小小抱怨。

    搅弄风云往往指的是人祸,地动却常常是天灾。人祸常见,而天灾不常有。可此次这妖异与天灾的关系密不可分,吕锐大抵是想怪她这话说得避重就轻,避天灾而就人祸,实在轻巧。

    “也是,能够做客百年前,搅弄风云的该是我们才对。”卫绮怀付之一笑,“不过吕道友你提醒我了。异象、妖异、灾难,如今看来,十方大阵的三个元素都已经完整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可是,这场地震,当真是人祸吗?”

    众所周知,天生地养的大妖,往往因其灵气纯粹,而专精一道。

    擅长操控人心的妖异,影响的应当都是人心才对,为何还能撼动现实中的地脉?

    这个思路有些奇特,吕锐想了想,也赞同道:“眼前这个,确实不太一样。我们起先还以为它是精通幻术,可地震无论如何都与幻术无关……”

    她一说到幻术,卫绮怀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倒也不是没可能。

    难不成,这妖异像既掌握了蜃母遗留的力量,本身又是穷奇血脉的虞涵一样?

    又或者,地震,只是这个妖异出世的副作用?正如旱魃的火会烧尽飞红城城中百姓的神智,像穷奇觉醒后会影响地脉引发海啸那般?

    不过,旱魃受困,虞涵被弃,倘若这次的妖异也能如此撼动地脉,那它会是因为什么呢?它会为了什么呢?

    “……总之,明日就见分晓了。”卫绮怀安慰自己道。

    “卫道友,”一转头,就见吕锐对她招了招手,飞身跃上一处高阁的屋檐,坐下仰观天星,“今夜月色还好,上来说话。”

    今日虽然阴雨连绵,今夜却仍有一轮还算清晰的月亮,举头可见,莹如岫玉,仿佛触手可得。

    吕锐却在俯瞰万家灯火。

    卫绮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约明白了她在思虑什么。

    事实上,历史记录的那场地震并不强烈,伤亡不多,虽然不知道易国积弊已久的内政和突如其来的国丧会不会引起史官在数据上的疏忽,但依史书上易国国主死于檐下落瓦而非倒塌横梁这一点,卫绮怀也可以判断出此次震级并不高。

    更何况,人们住的本就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人口密度也不至拥挤踩踏,若是腿脚灵便的,能跑到自家门前的开阔空地上便算逃出生天了。

    但若是视物不明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居住在危墙之下的孩子呢?

    以及那些被幻象蒙蔽双目的人——

    阴魂不散的幻象,会在这时将他们拉入地狱吗?

    “吕道友不放心的话,不若我们现在就去给人们报个信儿?现在还不晚。”卫绮怀说干就干,“人数太多,兵分两路吧。”

    “好。可是贸然说起地动,只怕会让寻常百姓惶恐不安。”吕锐颇为头痛,“也未必能取信于所有人。”

    “能救一个算一个。至于说起地震容易引起恐慌……”卫绮怀摸了摸下巴,笑道,“吕道友,你可以说‘这位客官,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你明日有一劫,不若听我一言……’如此这般,把人家劝去室外待着就好咯。啊对了,明日还是他们推崇的涅槃大典,你也可以呼吁大家出门去看凤凰降世——只要别用同一副说辞应付就好,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右国师为涅槃大典造势,如今反倒为她们所用了。

    吕锐笑道:“好,就这么做。”

    两人说干就干。

    分头行动,卫绮怀先去的是穷奶奶家,虽然夜还未深,但她怕老人睡得早,只好将这作为第一站。

    这时打扰,为了避免被老人家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还特地带了一盒吃食上门。

    “咚咚。”

    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怕不是睡了?

    老人家觉少,入睡都不容易,实在不行的话,她还是托小雀儿传个话吧。

    她这个念头刚一落地,便有孩子的声音从屋角后冒出来,带了点儿埋怨。

    “你又来了?你找穷奶奶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卫绮怀笑道,“先小声些,这么晚了,你奶奶恐怕是睡了。”

    “才不是呢,平日里奶奶睡得可晚了。”小雀儿说着这话,却依言压低了声音,“你找我做什么?”

    骗人这种勾当,卫绮怀不常做,但做起来却总是得心应手,滴水不漏,“我啊,夜观天象,发现你们那个涅槃典还真不是唬人的——大好的消息,明日天降祥瑞,说不准时刻,但一定有,你们可要记得出门看,倒也不用挤在人多的地方,在自家门口就成。”

    “真的?真有凤凰?好消息!确实是好消息!”小雀儿脸上喜色一闪而过,随即却沉了声,有几分不高兴,“……你跟奶奶说这个做什么,她不信这个,也看不见凤凰的。”

    “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呢。”卫绮怀有理有据地斥道,“祥瑞的庇佑非同一般,你知道的吧,能让得见之人生出仙根。若是心诚,便是耄耋老人返老还童,眼盲之人双目复明也不在话下。”

    “真的?真的?!”小雀儿喜出望外,一连问出好几个“真的”,看来真是对此翘首以盼。

    卫绮怀当然只能回答:“还能有假?我会骗你吗?就算我会,这久违的涅槃典也不会骗你。”

    小雀儿喜不自禁,欢呼道:“太好了!”

    看她这样高兴,卫绮怀心中却滋味苦涩,切切实实地生出了几分歉意。

    “不对……”忽然间,小雀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一双眼睛谨慎地抬起,有些不安地张望起来。

    卫绮怀还以为她又起疑了,忙道:“怎么了?你还怕穷奶奶不愿意跟你出门?”

    “不是这个。”小雀儿摇摇头,抬手指了指木门,神色古怪,“穷奶奶耳朵很好的,平时我一过来,她就会给我开门。可眼下我们说了这么多话,怎么迟迟不见她动静……”

    卫绮怀:“可能已经歇下了?”

    “不可能的。”小雀儿这才举起手里提着的一篮野菜,向她示意,“一个时辰前她还要我去采这个的,说要给我们烙饼吃呢。”

    卫绮怀试图猜测:“也可能是……”

    她低头,与少年人对视片刻。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急切又不容置疑的“没可能”三个大字。

    卫绮怀:“要不我破个门试试?门坏了我赔。不过,你没有她家的钥匙吗?”

    “没有,奶奶要给我的,可是我,我怕脏了她的屋子……”小雀儿嗫嚅两句,又急声催促,“哎呀,事不宜迟,你快开门!”

    卫绮怀一掌拍开门。

    她力道拿捏的刚好,门闩应声而断,门板被撇到一边儿。

    黑洞洞的门口,一切静得令人恐惧。

    卫绮怀大跨步迈入。

    夜晚的冷风穿堂而过,风中空荡荡的,听不见一丝人声。

    “奶奶?奶奶!”

    “你在哪儿?”

    小雀儿摸黑跑进屋中,前后左右喊了又喊,找了又找,最后终于彻底惊慌失措起来。

    卫绮怀听见她呼唤声里的哭腔,听见她走遍每一个房间,最后一拳捶在一座紧闭的房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她奢望平日自己不敢推开的门后有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她捶开门,却发现门后不过是丢积如山的杂物。

    “哎——小雀儿!”

    卫绮怀实在来不及安慰孩子,只好先点起明火符。

    屋中的凌乱陈设一览无余。

    这里……这里有一只编到一半便被扔下的竹编小鸟,也许是出自穷奶奶之手……

    它为何会被扔下?

    那里……那里有沾着泥点的陌生脚印,被粗鲁踢翻的矮凳,还有被落下的盲杖。

    顺着这些踪迹,卫绮怀走到窗前,支起窗子,泥泞脚印霎时显现。

    “这应当是遭劫了。”

    卫绮怀思忖着。

    但是此人为何会劫走一位年迈眼盲的老人?他有何所图?莫非穷奶奶这里还有什么他惦念的宝物?

    宝物……

    对了!那些价值千金的阴沉木!

    她飞快一扫,果然发现这些木板也不见了。

    地面是凌乱的,可是平常时候这屋里最凌乱的该是那些散落在地的板子才对。但是方才小雀儿摸黑乱走,步履匆匆,却连一点儿踩坏的声响也没发出。

    如果不是穷奶奶自己把木板收起来,那只可能是这盗匪识货,把阴沉木搜罗走了。

    那么他的目的就很明显了——谋财。

    绑架,也是为了逼迫穷奶奶带他去找更多阴沉木的手段罢了。

    可是谁会知道这里有阴沉木?老人家一贫如洗,根本不会与那些有资本、能掌眼的富商巨贾打交道。

    易途的名字在她脑中不假思索地蹦了出来。

    但是随即又被抹去。

    以易途的修为,绝不会留下泥脚印。

    “小雀儿,”卫绮怀快步向孩子走去,“你知不知道穷奶奶平日里都与哪些人来往?都有哪些人进过她的屋子?”

    窄小的一间房,短短一会儿她就走到了尽头。

    通往后院的门无端地开着,小雀儿便傻站在那里。

    卫绮怀正要追问,目光却无可抑制地越过她,落在门外空无一物的夜色之中。

    ……那棵可疑的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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