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都(十三)

    卫绮怀吕锐各自给岳应瑕把了把脉,都瞧不出什么病因,最后只得归因于她是体力不支,才脱力昏迷。

    商议过后,两人决定将她先安置在最近的一处客栈。

    小雀儿眉宇之间隐隐浮现出几分忧虑,“你们之间不是有过节……”

    卫绮怀知道她在质疑自己会不会趁机报私仇。

    实话实说,岳应瑕目前给她带来的麻烦并不算大,说得抱歉一点儿,唯一的受害人只是失忆的崔晏,甚至崔晏的失忆都极有可能只是燕春梧原著中的剧情杀而已。

    再说失忆这种仇要怎么报?谁也拿不准动手的限度。

    更何况,趁人之危并非君子所为,就算她有这个心,吕锐也不会赞同她的所为。

    最关键的还是——岳应瑕的修为深不可测,即便此刻暂时受制于人,但真的是能被轻易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么。

    最后卫绮怀只糊弄道:“那客栈里还住着你前日见的薛道友和琅月道友,他们素来正直,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这位偷偷下什么黑手。”

    琅月薛檀的信誉果然比她高,她一报出这两个名字,小雀儿便稍稍松了一口气,算是放了心。

    *

    客栈

    快到了该与琅月薛檀会合的时候,岳应瑕还迟迟没有醒来,卫绮怀略一思索,建议让吕锐先走一步,自己则留下来照看岳应瑕。

    ……正好也能说些只有她们知道的东西。

    不知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岳应瑕的手指终于微微一动。

    她要醒了。

    卫绮怀拖着凳子坐到床前。

    岳应瑕翻了个身。

    卫绮怀:“……前辈,醒了就说话吧。”

    岳应瑕躺得笔直。

    卫绮怀:“住客栈是要钱的。”

    岳应瑕:“……”

    岳应瑕:“你想问什么?”

    卫绮怀注视着她细纱之下的眼睛,回想起她们上次见面,脑中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那就都说说吧。你为何会来到此地,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上次在鲛人岛,究竟是——”

    “你的问题太多了。”岳应瑕冷然道,“知道这些,何用之有?”

    “怎么没有用?知道自己在十方大阵中,最起码死还能死个明白。”卫绮怀顿了一顿,忽然道,“你这时来到易都,莫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岳应瑕侧过脸来,用那双白纱之下的眼睛“看”了她一下,终于给了回答:“此处正是十方乾坤护法大阵,封印将开,所以我来。”

    她终于承认了,可卫绮怀却高兴不起来。

    “懂了,您是来搅混水的。”

    岳应瑕闭目,不再看她,显然是对这句评价有些意见。

    卫绮怀道:“您在先前那岛上,先是托吕纾传话警告我,又是给予那姐弟启示告诫他们互相残杀才有最后出路——可闹了这么一通下来,你自己却什么都没带走,您这不是搅混水还能是做什么?当神棍舍己为人吗?”

    岳应瑕:“我想要带走的东西,先前你说过,已经被你带走了。”

    “……那长生鉴呢?上次在那艘船上,你分明就是长生鉴而来。”卫绮怀道,“虽然我很庆幸吕纾没被你们带走,但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器,你为何会放过它?”

    “我也许该问,”她一转话锋,言辞变得尖锐,“你当真放过她了吗?”

    为长生鉴而来却发现别人早已摘取胜果,卫绮怀不相信她会平白无故地放过吕纾。

    “你大可不必为此忧虑。她得了个善始善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岳应瑕的语气依然平淡无波,却让卫绮怀心中陡然一惊。

    “你身边那位,不就是她的后人吗?”

    卫绮怀禁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这、你这不是看得见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岳应瑕无言半晌,道,“她身上缠着那人的因果。我只能看见这些。”

    好,神棍风采依旧啊。

    卫绮怀正想调侃一句,却又听见岳应瑕道:“长生鉴并非凡俗之物,不是我想夺便能夺得的。”

    “这话怎么说?”

    卫绮怀被激起了好奇心——她想起了吕纾想要将它赠给自己的时候,系统说过的话。

    “长生鉴是会主动择主的?不能被强行剥离?”

    “神器有灵,不可强求。”岳应瑕微微颔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

    卫绮怀偏不遂她愿,抓着这句话不放,“不能吧?如果只是这么个随缘的东西,那为什么这条规则没能被推而广之宣告天下?”

    她在殷无息那里可是一点儿都没听见这句话。

    “宣告天下?何人相信?”岳应瑕道,“人更愿相信自己才是例外,强者尤其是——能夺,为何不夺呢?”

    “好吧,我明白了,机会主义。”说到这里,卫绮怀抬高眉梢,笑睨着对方,“那阁下窥破因果,为何也会被这般世俗心性所困?”

    岳应瑕没回答她的话,只自顾自道:“长生鉴共有三种传承之法。”

    “三种?”卫绮怀讶异道,“不是就找个有缘人吗?像当初那位水镜教圣女将长生鉴传到吕纾手中,天时地利人和那样。”

    “这是其一。”岳应瑕道,“也是最为罕见的一种。长生鉴之主身陷绝境,无力担负神器,而后继者资质万里挑一,自然而然引渡神器。虽说是绝境,但总归是无死无伤。”

    “无死无伤?”卫绮怀心中警铃大作,“另外两种呢?”

    “其二,血脉传承。前者死,后者获长生鉴。长生鉴之主的后人并非皆是有缘之人,但有缘之人千载难逢,比起全然没有,血缘勉强可以算作缘的一种。”岳应瑕道,“正如你身边那位朋友。”

    “……你的意思是,”卫绮怀睁圆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道,“吕锐,她、她身上很可能有……长生鉴?”

    这是她从未意识到的。

    “若非在她这几代人的身边没有什么天定之人,那理应会传到她的身上。”

    岳应瑕给了一个近乎肯定的答案。

    “这是长生鉴隐于人世的寻常之法。比起认主,更像是‘借宿’。你那位朋友应当不知道她体内有神器——她也无法应用神器之力。”岳应瑕道,“换而言之,她只是引渡长生鉴的一叶小舟。”

    像病毒。

    换乘过无数宿主的病毒。

    “……神器会伤害她吗?”卫绮怀问。

    “不会。相反,神器还可以稳住她的性命。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她哪日陷入绝境,不慎暴露神器。”岳应瑕的语气在此刻愈发漠然无情起来,“若有人来夺,神器重新择主,到那日才算是回天无力。”

    “……你方才不是说绝境还有生机——不,你这意思是,杀人夺宝?”

    “其三,杀人夺宝。神器暴露,必然有人来夺。”岳应瑕点头,“十人来夺,或许难逢天命之人,但千万人来夺,它总会选择一个的。”

    长生鉴的传承竟然是如此野蛮的一条路吗……

    卫绮怀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所谓的神器,是怎样踏着宿主的枯骨一代代传下去的。

    它在宿主的子孙身上寄存,又在这条船到达渡口之时,剥离它的血肉,投身进入新的轮回。

    简直就像数易其主的王权。

    “但是怎么会有千万人来夺。”卫绮怀嗤道,“杀人夺宝的贼寇哪会事先声张,白白让别人分一杯羹?”

    岳应瑕白纱之下的眼珠似乎轻轻移动了一下,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你不信也无妨。”她不置可否,“你定然是不愿见到那般景象的。”

    “……前辈对长生鉴了解颇深。”卫绮怀把话题引回对方身上,“我说前辈,你上次登岛是为长生鉴,这次怕不是又为了长生鉴罢?你惦记上谁的了?”

    “不是你身边这位的。”岳应瑕道,“你大可放心。”

    “长生鉴总在十方大阵之中吗?”卫绮怀又问,“神器又和那些宝物有什么直接关联?”

    岳应瑕则反问道:“你能有这样的好奇心,是已经去过几处十方大阵,又是已经收集了多少阵中宝物?”

    套不出话。

    “好吧,我不套您的话了。”卫绮怀不再自讨无趣,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总之还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定了两日的房间,你先住着罢。”

    走到门前,她又想起来问:“对了,话说你上次那位打手呢,你一个人,视物不明,在这易都城内真的没问题?”

    “仇不归来了。”岳应瑕这次没有回避问题,淡声道,“她去找他的师妹叙旧了。”

    “好,那你记得跟她联系一下,看她什么时候能接你。”

    卫绮怀仁至义尽,抬手关上了门。

    走出客栈,天色已晚,虽说还未全然进入夜幕,但细雨之中已经飘起了炊烟。

    没想到她竟然花了这么久的时间等岳应瑕醒来。

    现在去找琅月薛檀也没什么必要了,估计吕锐已经先回了国师府。

    卫绮怀脚下一拐,走上了国师府的路。

    国师府里正有条不紊地向外搬着东西。

    想想也是,老国主火急火燎地移驾凤凰台,就算别宫不远,就算庆典本身也不难准备,但要在那里举行庆典,他们还得再住上几夜。

    住宿就麻烦了。

    即便谢凌屿自己想要轻装上阵,国师的排场也由不得她,更别提鹿韭唯恐她被右国师抢了风头。

    卫绮怀方才远远一望,就见他穿得光鲜亮丽的,简直比一身素色的谢凌屿还要夺人眼球。

    鹿韭是要随行的。

    卫绮怀再一看,燕春梧正在清点着什么东西,她穿得也很正式,俨然是在谢凌屿身边找了个贴身小官当。

    看来燕春梧也是要随行的。

    “谢道友,你们现在就要走?这么急吗?”她走过去,问谢凌屿道,“还没吃晚膳吧?”

    “吃过了。国主下令,尽快启程。”谢凌屿道,“不过卫道友不必担心,凤凰台只在易都城外不远处,上好的车驾一个时辰足矣,若是赶得快的话,在戌时便能到达。”

    “如此就好。”卫绮怀踌躇片刻,换了传音,“我是想祝你们一切顺利的,可明日庆典,恐怕……只能劝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尽量站在空旷的地面上。即便那国主下令要你站在他身边,也不必太顺着他,能推脱便推脱了吧……”

    “且放心,我和燕道友都会以自身安危为上。”谢凌屿点点头,虽然她的声音依旧沉着,但却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紧绷。

    顿了顿,她又道:“放心,我们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谢凌屿一向都是个很可靠的人,卫绮怀不再多言,只问:“吕道友呢?”

    “吕道友还未回来。”谢凌屿有些疑惑,“卫道友你不是与她一同出去的吗?”

    “啊,我还以为她已经回来了。”卫绮怀道,“看来她应该还与琅月薛檀在一起,我再去找找。”

    就在她离开之际,忽然有一队人快步抢了上来,看上去本来是想进府走程序,但见大上司都在门口,索性也就直直向谢凌屿和鹿韭走了过来。

    “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有修士交手于城南积庆坊,两方人手段了得,深浅难辨,属下未能近身,还请……”说到这里,来者惭愧低头。

    卫绮怀懂了。

    这是打不过,来求支援的。毕竟也不是所有的修士都能在皇权之下乖乖听话。

    不过,城南积庆坊这个地名还挺耳熟……

    想起来了。

    这不是下午她们本该与琅月薛檀会合的地方吗?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去吧。”卫绮怀道。

    “这……”甲兵微微抬头,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样无礼地突然开口,却发现他的两位上司都没有对这个声音提出异议。

    谢凌屿知道卫绮怀这样提议必然有她的理由,便点了点头,“好,卫道友,此事就麻烦你了。”

    鹿韭则要走一下流程,“卫姑娘稍等,我叫他再给你点几个人……”

    “不如这样。”卫绮怀急着去,又出于私心,不想真让国师府的人把琅月薛檀抓到牢里关几天,便建议道,“给我具体地址,我先去试探一下,若是一刻钟内我尚未解决,你们再加大兵力包围,如何?”

    谢凌屿自然是答应了,而这样身先士卒的建议也不会有什么人反对。

    卫绮怀看着手中地图上的小小标记,步履如飞地赶过去。

    根据地图,修士打斗的地方在积庆坊外的一处小小桃林。

    桃林占地面积并不大,从外完全听不见任何打斗声。

    可卫绮怀一走进去就知道为什么那人说交手双方手段了得深浅难辨了——因为就像那日易途动手之前还设了阵法一样,这两人也在这桃林布下了一张幻阵,使人一进去便晕头转向,全然找不到方位。

    矮小的桃树霎时高大如原始丛林,遮天蔽日,而林中风声雨声皆静,全然不受外界干扰。

    这样的寂静也是阵法的一环,以至于卫绮怀在划剑破开障眼法之时,一时没能分清忽然而至的风声究竟是自己剑下的破空之声,还是对方的剑啸。

    她提剑迎上。

    然而那什么也不是,她只是斩却了一只被卷成哨的柳叶。

    桃林之中,怎么会有柳叶?

    此时此刻,呼唤声也到了。

    “卫道友?!你怎么来了?”

    是吕锐。

    “吕道友,”卫绮怀道,“你在这里,琅月薛檀应该也在这里吧?还好我没走错。”

    “只有林道友在此。”吕锐言简意赅道,“卫道友,闲话少说,你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等?做什么?我可是来帮忙的。”卫绮怀一头雾水,“吕道友你说是非之地,可你又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为林道友压阵。”吕锐苦口婆心道,“她正在与人过招,卫道友,先出去罢。”

    她话音未落,林中簌簌刮起一阵邪风。

    已经过了花期的桃林忽然被催出朵朵鲜花,任谁望去一眼,都会被迷得挪不开视线。

    风声之中有人在笑:

    “哈哈,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陪我留下来打一打也无妨。”

    “师姐。”琅月的声音和剑风紧随其后,卷起一地落花,“你的对手是我,何必牵扯上其他人?”

    “我现如今和你们蓬莱阁,可是半分关系也没有了。道友这声师姐,我怕是担待不起——至于打一打嘛,来者是客,对不对?”

    金戈交错,桃花片片如刀。

    “卫道友,”吕锐道,“先走吧。”

    “不,现在没那个必要了。”

    卫绮怀在吕锐疑惑的目光里按住她的手以示安心,然后清了清嗓子,试探道:

    “仇不归?”

    “仇不归,是你吧。”

    “岳应瑕现在就在我手里,想知道她的下落的话,就放下剑——”

    一阵剑风肆意卷来,险些将她掀翻。

    卫绮怀住了嘴,呸出口中夹了沙砾的花瓣。

    再抬眼时,她面前遮天蔽日的桃树上,已经落了一个黑衣人。

    “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威胁我——”

    仇不归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片刻后终于认出了她,笑了。

    “哦,原来是你,小卫姑娘。”

    是啊,我也没想到是你。

    敢情你们几个都互相认识啊。

    “卫道友!”琅月追了过来,一向冷静的神色此刻难得有些紧张,“不要与她多说!”

    “跟我说话有什么不好?”仇不归语气无辜,“你不也在和我说话吗?”

    “是我。”卫绮怀道,“我没开玩笑,别打了,你下来,岳应瑕真的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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