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五)

    “就这么结束了?”

    燕春梧问。

    “就这么结束了。最后人也治好了,猫也知道错了,你还想得到个什么样的结局?”

    卫绮怀说。

    “那些鸡!”燕春梧还惦记着这个,“鸡到底是怎么丢的呀?”

    “黄鼠狼。”卫绮怀不厌其烦地复述了一遍,“此处风水极佳,钟灵毓秀,连猫都成精了,黄鼠狼身强力壮多叼几个鸡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等等,春梧,你在记什么?”

    她低头去瞧燕春梧,只见对方正在一个小本本上奋笔疾书着什么。

    被这么一问,燕春梧才道:“我在记素材啊。卫姐姐,那个话本子大赛,我可是要参加的。”

    卫绮怀知道她认真,但没想到她这么认真,于是真心发问:“这话本大赛的奖励很丰厚吗?”

    “何止丰厚?除了有不菲的稿酬外,凡是前三甲,都能在城中轮番演上一班戏——也可以说是耿州书局为了拉动消费而做的推广。但是,总而言之,能入了三甲,这名号肯定就打出去了。”燕春梧显然是做足了功课,讲着讲着还顺势撩开了马车的窗帘,示意道,“卫姐姐,你瞧这路边的戏班子,都是为了这场大赛而来的。”

    卫绮怀探出头去张望,看见一条长龙源源不断地流向远处的古老城池,路边来往的人果真如燕春梧所言,有的身负刀枪剑戟,有的手执琵琶胡琴,身着奇装,面敷油彩,宝相庄严,远远望上去,比他们这群修士打扮得还像天上的仙人,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耿州城就在眼前,戏说大赛也即将拉开序幕,众人一番合计,考虑到此处距离蔚海楼也不算远了,既然不用快马加鞭地赶路,那不如在此逗留三日,也好凑个热闹。

    对于这个决定,燕春梧自然是摩拳擦掌,打算把握住自己大展拳脚的大好机会。

    卫绮怀就没那么乐观了——她既要帮霍离忧打掩护,又要探查城中可能隐匿着的魔族,还要与夏灵嫣姐弟会合除妖。

    哦,还要顺便找一下那个编排她的话本作者。

    ……任重道远。

    “卫姐姐,你也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啊。”燕春梧对此咋舌,好心宽慰她,“说不定这妖啊魔啊,也是来凑热闹的呢?毕竟这是第二届话本大赛,又添了新的奖励,也算是一个盛会了吧。”

    “妖魔之流的行事作风我说不准,”卫绮怀苦大仇深地叹气,“但是最叫我焦头烂额的,应该还是小霍姑娘。”

    “霍道友?”说到这里,燕春梧会意,“卫姐姐,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这几日人多眼杂,特别是决赛那天,评出前三甲后,这些戏班子就会演上新戏,倘如大家都去看戏的话,她想要混水摸个鱼应该不难吧?”

    卫绮怀欲言又止:“她哥跟她跟得太紧了,而且——”

    燕春梧追问:“而且什么?”

    卫绮怀摊手:“而且她实在是……挺倒霉的。”

    先是逃婚被她抓、被钟如星抓、而后又被秦绍衣、霍寻撞见……这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运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虽然闹出来的都只是小乌龙,但谁让修真界素来喜欢把命格与运道捆绑,卫绮怀也不能免俗。

    听见这个答案,坚定唯物主义立场不动摇的燕春梧难得有些沉默:“你就在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发愁?”

    “当然啦。”卫绮怀指了指头顶不可言喻的天道,双手合十,老神在在,“我们修仙的,很难不信这些的。”

    “才不是嘞。”燕春梧嘁了一声,反驳道,“你这个角色在我原先的设定里,明明是个很不服输、又不认命的人呢。”

    卫绮怀辩解道:“我又不是你笔下的角色了,我认命还不行?”

    燕春梧的套路得逞了,不由大笑:“你看,卫姐姐,你这不是挺不认命的嘛。”

    她们在车厢内说着,马车外有人狠狠打了个喷嚏,不顾身后哥哥的嘘寒问暖,转头就兴高采烈地去拍卫绮怀的门:

    “卫姐姐,我们进耿州城啦!哎,你们在聊什么?”

    车内,燕春梧的笑声戛然而止,与卫绮怀面面相觑:“等等,霍道友的运气,好像,还真有点儿……微妙?”

    *

    耿州城内耿州书局一家独大,城中书铺茶楼四处可见,甚至游人随便拐进一个规模稍大的作坊,都能瞧见抄纸晒纸的师傅埋头苦干。大街小巷里,说书唱曲的更是平分秋色、分庭抗礼——无怪乎修士中常有人说,耿州城是一个休闲养老的好去处。

    众人一下车,便寻了驿馆住进去,刚巧驿馆门前的丁字街角便坐落着两家相对而立的茶楼,一女一男两个说书人坐在门前,醒木一拍,一坐便是一晌午,远远看上去,不像说书,倒像打擂台。

    卫绮怀出门之时,听见一个说书人讲的是前朝逸事,不由使她想起六百年前的过往,便打算去听个热闹,却正巧见到燕春梧拿了一沓小本子,兴冲冲地挽着谢凌屿,也要出门。

    应该是要去报名。

    她已经拉上了谢凌屿,却还不忘招呼上卫绮怀:“卫姐姐,一起去报名呀。”

    “你真要我报名?我还以为你是怕怯场才打算拉上我的呢。”卫绮怀汗颜,“可我又没什么能写的东西。”

    “哎呀,卫姐姐,我本来就没有开玩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场比赛是不公开选手的,毕竟大家用的都是笔名。”燕春梧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想找那个悬命书生,只能先报上名——找到人了再退赛就行。”

    “说得倒是随便,慢着……你说的这个‘悬命书生’是谁?”

    在旁的谢凌屿不动声色地掏出那本小册子,展示给她看。

    燕春梧无语凝噎:“不是吧,卫姐姐,你从没记住问剑之争的作者吗?”

    “问剑之争?”

    正值此时,霍离忧叼着个糖葫芦马马虎虎地溜达过来,寒暄道,“卫姐姐,燕道友,谢道友,你们在聊什么?听上去像在说哪个话本子。”

    她话音未落,街角茶楼说书的后排听众中便有人闻声而动,转过头来好奇道:

    “咦,诸位也是为了那悬命书生的新作而来的——呦!小姑娘!这糖葫芦边走边吃可万万不行啊,小心那竹签子扎到嘴!”

    回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霍离忧深吸一口气,在“咔咔”两声脆响中,咬碎了竹签上剩下的四个糖葫芦,还将其尽数吞入腹中,其过程行云流水,气势横扫千军,观者纷纷拍案叫好,无不叹服。

    燕春梧肃然起敬:“万万没想到,连糖葫芦都能吃出功夫来。佩服,佩服。”

    霍离忧拱了拱手,很是谦虚:“无他,唯手熟尔。”

    霍寻本就看她看得紧,听见这句更是追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心思全花在吃上了。”

    霍离忧回头:“……哥,为了嘲讽我,还特地跑过来,真是难为你了。”

    霍寻:“……”

    霍离忧转向那些听众,继续着自己方才的问题:“各位,你们也知道那个话本?”

    “是啊,我们这群人里,少说也有半数的人是为那悬命书生来的。”那人手臂一展,圈了一群人,跟她们比划着,而后又好奇道,“姑娘,难道你们不是?可为何又要打听他?”

    “不是。”霍离忧摇摇头,“我不喜欢看话本子。”

    那人又问:“这可真是奇了,你不看话本,那特地在这时候来咱们这耿州城做什么?”

    “我们是路过。”卫绮怀道,“不过你们说的那悬命书生好像很有名的样子,他的书很叫座么?”

    她这么一问,底下人便众说纷纭起来:

    “自然是好看啊!”

    “叫我说啊,今年魁首,必然会在他和那位文思居士之中出一个!”

    “姑娘别被这几个的话唬着,其实那悬命书生写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惊世巨著,毕竟咱们小老百姓嘛,都是图个乐子。”有人愿意仔细告诉她其中纠葛,“只不过这悬命书生还真有几句乐子可讲——比方说,他只出了一本书,却是写了上下两册,而这上下两册非但主角不同,字里行间的笔风更是全然不同……”

    卫绮怀会意:“所以你觉着这是两人合著?一人写上册,一人写下册?”

    “非也非也。”对方卖足了关子,才道,“有好事者留意到了此处,又拿着上下两册仔细计较,谁知还真就让他计较出了真的——姑娘,您猜怎么着?单说那上册,也有笔风相异之处!这悬命书生呀,俨然是三个人!”

    好家伙,还是个组合。

    “三人合著?”卫绮怀问,“那能参赛吗?”

    “自然能啊!书局只要写出来的东西好看,谁管他们是几个人?”听众显然对此喜闻乐见,“再说,此次参赛不是要写一部新的么?咱们这不都是等着瞧瞧这三个人到时候如何再次合写么?”

    燕春梧很不屑道:“写故事的要是靠这种作品之外的东西博眼球,那恐怕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哎哎,姑娘,别先下断言啊。”有人解释,“就算不提悬命书生有几个人,他们写的东西,也着实值得一看。”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算是同行相轻了,燕春梧调整好心态,半信半疑道:“怎么说?”

    “这悬命书生写的话本名叫问剑之争。”那人隔空一指,“就是那个问剑山。”

    卫绮怀沉不住气了:“是问剑山又如何?编排问剑山的话本多了。”

    “哎!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书里可不是编排,跟那些仙师沾了边儿的人都说,这书里写的,无论是法器还是仙术,通通不假。嘿嘿,说不定这悬命书生,还是三位仙师呢——就是天上飞的那种,偶尔下来给咱们除妖的仙君!你说,这么三个人来到咱们耿州城,咱们能不高兴吗。”

    卫绮怀:“好,太好了。”

    说不定编排她的还是她认识的人。

    太好了。

    燕春梧霍离忧看她一脸血压升高的微妙表情,哪敢再留,连忙推着她走了。

    走出一炷香的功夫,卫绮怀恼火渐消,回神之际听见燕春梧说:“卫姐姐,我们到了。”

    她抬头一看,一个金光闪闪的牌匾高高挂起,上书四个大字:“耿州书局。”

    上次看见这么令人恐惧的四个大字还是在上次。

    卫绮怀一下想起了令人恐惧的记忆。

    燕春梧递交了报名材料,转头看见几步之外的卫绮怀脚下扎了根似地全然不动,她也不敢问,只好转向谢凌屿:“凌屿,你修为比我高,你帮我瞧瞧,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邪祟?”

    谢凌屿信了她,手中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霍离忧瞧着四面楚歌的她俩,沉默片刻,才向卫绮怀问道:“卫姐姐,你怎的还不过来?”

    卫绮怀按了按太阳穴:“不行,我晕字儿。”

    “……”燕春梧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何突发恶疾,“卫姐姐,你什么时候又晕字儿了?”

    “晕这种金光闪闪的大字儿。”卫绮怀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神,才徐徐道,“一见到这东西就想起崔瓒了。”

    燕春梧:“……”

    搭擂台贴横幅打架这种事儿确实是令人印象深刻。

    她正要开口糊弄几句,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威压。

    背后那人纳罕道:“你竟然还有想我的时候?”

    是崔瓒?!

    燕春梧僵硬了。

    崔瓒看来是极其不适应卫绮怀对她突如其来的怀念,不光面上神情诡异万分,像是吞了一万只苍蝇,声音也难得不淡定起来。

    卫绮怀:“……”

    卫绮怀:“打住,我没有在夸你。”

    燕春梧不忍卒视。

    崔瓒下意识架起的防御放下了。

    卫绮怀上下打量她片刻,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崔瓒反问:“你又为何在这?”

    ——第一回合,平。

    她们还没开始第二回合的试探,崔晏便已经走到了卫绮怀身前,解释道:“阿怀,我们是被请来做评委的。”

    “耿州书局与你们家有人情往来?”卫绮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无非又是利益联盟,“不巧,我们是来参赛的。”

    崔瓒眉头一皱:“你要参加?你会写话本?”

    “不会。”卫绮怀绕过她走到报名处,借了笔墨,填了材料,转头才回她一句,“所以才想练练。”

    崔瓒盯她半晌,也转头道:“堂兄,烦请你帮我跟那位陈老板说一声,这评委我就不做了。”

    崔晏:“……为何?”

    崔晏自从失忆后,他那张向来很聪明的脸上,便时而能冒出迷茫的表情。

    卫绮怀瞧得新鲜,却太理解这种心情了——崔瓒实在很能让人产生这种猝不及防的无助感。

    崔瓒说:“我也参赛。”

    卫绮怀挑了挑眉:“你会写话本?”

    “不会。”

    这两人一言一语听得众人都愣了,甚至燕春梧一时忍不住出声问道:“既然不会,那崔道友你为何参赛?”

    “不会不是更好?”崔瓒莫名其妙道,“她不会,我也不会,不是更能堂堂正正地比试一番么?”

    万籁俱寂。

    万念俱灰。

    欲哭无泪。

    “卫姐姐,”燕春梧在对卫绮怀的传音里崩溃了,“这人放着评委不做,跑去参赛,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她都有毛病了,你让让她。”

    燕春梧更崩溃了:“这和赞助商的孩子心血来潮凑热闹有什么区别,就算她不要得冠,主办方看面子也得给一个头衔吧?这不是给我增大竞争难度吗?我还要让让她?”

    “……不是,我是说你站那儿,挡到她过来填报名材料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