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寻(上)

    夜半子时,秦家别苑。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卫绮怀看着眼前钟慕两人煞有介事的三堂会审,心里悔不当初。

    ——要是知道凑个热闹会惹出这样一串麻烦,说什么她也不招惹表妹了!

    那厢霍离忧已经结结巴巴地交代完自己一路上的经历,眼神不住地瞟向她,大概是指望她能求求情,别让这两位通风报信。

    “咳咳,事情就差不多是这样了,”卫绮怀如她所愿,打断了她们,简短总结道,“她要逃婚,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又误打误撞遇见了我们。”

    钟如星皱眉不语,卫绮怀觑她神色,不确定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慕展眉则一手托腮,意味不明地慨叹:“原来是逃婚啊。那霍姑娘逃得还真是够远的。”

    卫绮怀:“既然是逃,自然是越远越好。”

    慕展眉歪头瞧她两眼,缓缓笑道:“西陆和南洲之间的脚程可不近,光是御剑也要不眠不休整整一日半,霍小姐怎么偏就逃到这天涯海角的丹水城呢。”

    卫绮怀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敷衍。霍离忧却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主动解释道:“是、是因为家兄追得紧,他追了一路,我便逃了一路,才走到这里。”

    钟如星问:“为何要逃?”

    卫绮怀无言以对:“表妹你这话问得稀奇……她自然是因为不想同一个不爱的人成婚,才要逃。”

    “婚可以退,为何要逃?”钟如星不解,然而她的语气却和她的目光一般锋芒毕露,“为何逃的是她?”

    卫绮怀:“各人自有各人的苦衷。有人可以进,有人却只能退。”

    钟如星沉默下来,慕展眉则笑了笑,轻而易举地换了话题:“话说回来,阿怀你是何时结识霍姑娘的,还这般热心地帮她逃婚?”

    “还审上我了?”卫绮怀敲敲桌案,也笑了,“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两位是在我的房间里升堂啊。”

    “我哪有审你的意思。”慕展眉抚着心口,欲言还休,“只是你竟连我都瞒着,好生叫人伤心啊。”

    卫绮怀忍不住捏了捏她装模作样的脸皮,跟她算账:“伤心?既然这么看不得我眼中有人,那你方才怎么不帮我挡挡那两位狂蜂浪蝶?不会罢,不会真有人在好友被勾引得分.身乏术之时只顾着闷头喝酒?”

    “啊……这个嘛。”慕展眉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纸扇,“哗啦”一声展开半面挡在脸前,隔着这扇心虚地笑,“美人心意,自是不好辜负。”

    “那就辜负我咯?”卫绮怀哀叹着,有样学样,“好生叫人伤心啊。”

    无视这两人纠缠,钟如星思虑罢,终于开口:“以我之见,她还是应当回去。”

    “表妹,她只是逃婚,不是逃兵。”卫绮怀转头,望向那双不知通融的眼睛,“再说,这不过是别人的家务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霍离忧在她背后无声无息地用力点头。

    钟如星低头呷了一口茶,抬眼与卫绮怀对视,眼底醉意已经散了七分,余下的全是不近人情:“卫绮怀,这场合籍大典牵涉者众多,世家仙门皆派了人去贺喜,你也在其中,必知其利害——一场喜事,若就这么无头无尾地中止,那与儿戏何异?蔚海楼又该如何向天下众宾客交代?若她日后归家,又该如何自处?”

    慕展眉唏嘘:“确实是这个道理。”

    “你我都知,两族名为结亲,实为结盟。”卫绮怀冷哼一声,“那些世家、那些宾客是为她而来吗,还是为这盟誓下的利益而来?既然不是她一人的喜事,那结果自然也不该让她一人承担——改变婚约、称病、甚至替嫁,可以拿来应付宾客的有太多太多,我不信这偌大家族竟想不出一个法子向天下人交代。更何况,若真要为大局牺牲一人自由,这大局又算什么大局?”

    听到这里,慕展眉拍案击节:“不错,如此大局,不顾也罢。”

    钟如星却语带讥诮,毫不相让:

    “改变婚约?甚至替嫁?他们是做得出,可为了保她一人,便要推出另一个人吗?好,即便那一女子心甘情愿代她成婚,可婚姻之事无常难料,若那阮氏并非良人,难道你要她霍离忧一生都牵记着另一女子的安危,时时刻刻不得安心么?”

    “至于称病拖延,那要拖至何年何月?”

    “卫绮怀,她不是三岁稚子,她是蔚海楼的继承人之一。比起逃到什么天涯海角,她大可以回去亲自否决这婚约,一了百了。”

    慕展眉随意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钟卫二人不约而同向她瞪去。

    慕展眉眨了眨眼睛,折扇一摇,唇边笑意彻底隐在扇底了。

    卫绮怀转过来,继续反驳:“一个人若是连家都要逃离,必然是已经退无可退了。这般处境,你竟要她回去?她能如何一了百了?”

    “今日她能逃这一次,”钟如星一字一句道,“往后又要逃到何时,逃去何地?你方才说了,她并非逃兵,本就无错,当下不过两族结亲而已,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回去?”

    卫绮怀扯了扯嘴角:“你十七岁时便成为了钟家少主,过惯了大权在握、顺风顺水的日子,岂会知道她的不易?少拿你的成就对标她的人生。”

    钟如星淡淡道:“你我十七岁时便可独自斩杀妖兽。”

    慕展眉举了举手:“我也能。”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卫绮怀按了按眉心,顺便把她的手按下去,“题外话,这时候说这个作甚?”

    “如今她既无性命之忧,亦非在生死关头,”钟如星的声音平静如常,“有何不可做?有何不敢说?”

    卫绮怀:“你这话来得真是莫名其妙,强词夺理——”

    眼见她们因着自己愈吵愈烈,霍离忧实在过意不去,悄悄插话:“几位姐姐,其实,我的处境也没有那么糟糕……”

    话犹未落,慕展眉便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太在意,她们两个就是这样,一定要辩出个结果来,并非全是因为你——更不要说,道理本就是越辩越明的,若真有什么道理是板上钉钉、死水一潭的玩意儿,那还叫什么道理,是不是?”

    “是……”霍离忧沉默了一会儿,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险些被她带偏,连忙解释,“等等,不是,我的意思是……”

    “咚咚——”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

    卫绮怀顿了顿,瞥了一眼钟如星,撂下她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了一位年轻姑娘,一身秦家侍女打扮,是个陌生面孔。

    卫绮怀问:“你是?”

    “卫姑娘,小人书芸,”侍女微施一礼,言简意赅,“方才男修那里有人瞧见卫小公子似乎在湖边与崔长公子起了些争执,还请您能帮着劝一劝……”

    卫绮怀:“深更半夜的,他们能争执些什么?”

    书芸摇头:“我也不知,是二公子差人通传您的。”

    卫绮怀听得头痛:“他们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龃龉不能自己解决吗,竟还要拉别人劝架?”

    书芸一脸为难:“可两位都是世家公子,除了您,还有谁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呢……”

    “好吧,稍等一下。”卫绮怀终究还是妥协了,回身在门框轻敲两声,“阿慕,我出去一会儿,你帮我看好她们。”

    慕展眉高兴地应了。

    卫绮怀想了想,不太放心,又对屋内两个一直默不作声的近侍嘱托道:“摇光、开阳,你们帮我看好阿慕。”

    摇光:“……是。”

    开阳:“好嘞!您放心吧!”

    卫绮怀去劝架了。

    事发地点是一处湖中游廊,白日里风景冷清,此刻却人影绰绰,热闹得像是见了鬼。

    她定睛望去,脚步迟疑:“你不是说吵架的是崔晏和卫昭两个人吗?”

    书芸也很尴尬:“确实只有他二人不和……”

    懂了,其他人都是来劝架的是吧?

    卫绮怀遥遥扫了一眼,发现围观劝架的有不少熟人:

    聂祈、夏珏、周承岸、秦知缘、崔晏的侍从……哦,还有一个不那么眼熟的年轻男子。

    但是又好像见过几面。

    看着挺机灵的,身段不错,侧脸也长得俏。

    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来着?

    她还没想起这人是谁,就见对方对上了自己的目光,登时神色一变,转回头去,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催促什么,又像是在通风报信——

    “快上来!”

    卫绮怀:“?”

    这是有人落水了吧?

    她快步走过去,果然看见湖中波光摇曳,月色下有人长发散若藻荇清影,令人恍惚想起传说中搁浅在岸边的鲛人。

    卫绮怀皱起眉来。

    书芸惊呼一声,赶忙为她掌灯,卫绮怀却接过那灯,高高举起,一下子就照见水里浮着的三人。

    崔晏,卫昭,夏珏。

    “若是早知道几位在此沐浴的话,我便不打扰了。”卫绮怀立在湖畔,静静微笑,没留什么商量的余地,“只不过,若是几位以后还有这番兴致,还是莫要叫上我了——书芸姑娘,非礼勿视,我们走吧。”

    大约是谁也没想到她来这儿的第一句话便是结束闹剧,众人脸色精彩纷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夏珏最先沉不住气:“卫姐姐!我不是!我们是有东西要找,并非是什么沐、沐浴……”

    说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十分不体面,连忙闭上嘴,在水中理自己衣上纠缠的流苏。

    越理越乱。

    卫昭往前游了游,张口欲辩:“长姐且慢,容我解释,此事——”

    卫绮怀低头望了他一眼,哂笑道:“在水里解释?”

    到这时,周承岸作为太衍宗大师兄也忍不住出来说和了:“卫道友,此事确实一言难尽,不若听他二人解释一番?”

    秦知缘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水里泡着的人好声劝告:“几位,卫妹妹即已来了,你们就快上来吧,何苦如此。”

    夏珏道:“可是那簪子还没找到……”

    卫绮怀眉头蹙得更紧了:“什么簪子至于你们大半夜的,来这儿兴师动众?”

    崔晏从水中抬起头,遥遥与她对望,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是一支……辛夷花簪。”

    卫昭强调道:“是长姐你亲手所制、又送他的那支。”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他的?

    卫绮怀按下疑问,语气稍微和缓,却仍旧对此感到十分荒唐:“所以你们是在捞簪子?你们用这么原始的法子捞簪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入了什么低级宅斗现场——还是你推我我推你、双双入水、到头来谁也不说话就让外人猜的那种。

    她叹了口气,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道流光忽然从湖心迸出,冲天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滚儿,乖乖落进她掌中。

    这簪上嵌着的妖兽内丹乃是她亲手所剖、又是她亲手所雕琢,自然保留了她的灵力,能为她所召唤。

    卫绮怀摩挲着湿漉漉的簪子,很不理解:“若是真要找它,直接叫我过来就是,你们下去作甚?”

    “不对。”正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它好端端的,就算不戴在头上,也不该出现在这水里吧?”

    廊下几个男子互相对视一眼,欲言又止:“这其中还有些曲折,只是不方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

    卫绮怀表示不介意:“无妨,这半夜三更算什么大庭广众。”

    可是就连聂祈也有些难为情,忍不住劝道:“阿怀,此事还须借一步说话……”

    卫绮怀:“借到哪儿去?”这可是男寝啊?

    聂祈用目光向秦知缘询问,后者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轻声道:“劳烦卫妹妹,先随我去那处暖阁罢。”

    聂祈点头:“也好,不至于打扰了其他男修。”

    “慢着,”卫绮怀友好地提醒道,“让那三个泡着的先上来成不成?”

    那厢池水中传来夏珏忙不迭的叫声:“在爬了!在爬了!”

    卫绮怀:……你们明明可以飞出来的啊!

    *

    折腾了半宿,又莫名其妙被叫过来劝架,卫绮怀已经有些烦心,可是一言不发的崔晏实在反常,由不得她不好奇:

    “我听说你们方才起了争执,因为那簪子?”

    卫昭的状态恢复得很快,脸上又挂上了他习以为常的半永久笑容,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是……长姐当时炼制那妖兽内丹之时,我也曾见过一眼,今日见这簪子掉湖中,想到那毕竟是长姐心血,就实在禁不住与崔长公子理论了几句——”

    理论?

    能惹得这么多人出来围观,只怕不止理论吧?

    是冷嘲热讽加阴阳怪气?还是直接动了手?

    这么轻易就动手的话……该不会是积怨已久了吧?

    卫绮怀越想越觉得这个问题不能追根溯源,忙转向另一个人:“夏小公子,你是来帮他的?”

    夏珏低下头,很不好意思道:“本是想来劝架的,可一听说那是卫姐姐亲手所作的簪子……”

    这究竟是脑补了什么,不过就炼制了个妖兽内丹,哪里辛苦了!

    他难道没听说问剑山还教铸剑的吗。

    卫绮怀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又转向崔晏:“阿晏,你素来稳重,那根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掉进湖里?你是下水游泳不小心掉了,还是故意扔进去的?”

    崔晏:“怎会是故意——”

    卫绮怀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这话音刚落,不光崔晏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她,在旁站着的几个男子脸色也不约而同地忸怩了几分。

    卫绮怀:“?”

    阿祈也就罢了,怎么周道友这个浓眉大眼的也?

    卫绮怀下意识看向他们,直言不讳:“几位,有话就说。”

    她就说了一句话,他们就这个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他们怎么着了呢。

    秦知缘抿了抿唇,轻声道:“崔长公子,方才确实是下水了。”

    卫绮怀:“……我看出来了。”

    卫绮怀决定当个称职的捧哏:“那么他是怎么落水的呢?”

    秦知缘才继续道:“他、他中了药。”

    卫绮怀:“嗯?”

    她不明所以,只好追问:“什么药?”

    聂祈禁不住脸红:“那种、那种药……”

    “……”

    卫绮怀脑中“嗡”地一响,觉得今晚的荒唐事真是不少,怎么全让她撞上了。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那种药”是春.药?

    谁干的?

    谁吃饱了没事干给崔晏下药?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咱们都修仙了,就算要化解药力,用内力压制不行吗,再怎么也不至于采用物理降温这么原始的方式吧?

    “呃。”卫绮怀的求知欲在如此磅礴的疑问中陷入了停滞,她思量半晌,选择暂时搁置了所有疑问,发自内心地询问好友,“只是他中了那药而已,你们又没事,为何也这副表情?”

    聂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可怜兮兮道:“我们也中了,只是不多。”

    周承岸正色:“那合欢散大约覆盖了一半男修居舍——不知是被何人改良了,下在沿路的花草中,散入夜风,无形无色,我们不知不觉便中了招。”

    搞半天,原来你们大半夜地出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抓贼啊。

    卫绮怀对修真界的未来稍微放下了心。

    “早听说近来流窜着一位身法诡谲手段阴狠的采花贼,只是没想到她竟敢来此作案。”秦知缘叹息着,秀美面容之上有几分懊悔,“险些坏了几位道友的清白,是我秦家的疏漏,实在是对不住。”

    ……清、清白?!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重吧!

    要是此时此刻问他们身上有没有出什么事,会不会显得很冒犯啊!

    卫绮怀纠结着,又瞥一眼倒霉竹马:“……等等,阿晏。”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你这么急着跳下去,莫不是被那采花贼——”

    这难不成就是那种传说中被登徒子欺辱了就恨不得洗去……的情节?

    “绝无此事!”

    她还未说完,崔晏便立刻矢口否认,否认得异常直接,完全不符合他寻常时候的脾气。

    不知是不是对这没用的心有灵犀感到无可奈何,还微微瞪了她一眼。

    耍什么小性子嘛。

    “好了知道你最清白了。”卫绮怀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中的合欢散与其他人都不同,莫非那采花贼是为你而来?”

    卫绮怀一提出这个想法就觉得十分合理。

    图色嘛,不新鲜。

    秦知缘:“那倒不是。”

    卫绮怀:“……哦。”

    崔晏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缓缓叙述道:“我在湖心赏月之时,意外撞见了那名采花贼,遂与她交手。”

    其实这事儿仔细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崔晏与那贼正面撞上,必然要过上几招,若是别的贼他必不会输,可他对上的偏偏是个颇有手段的采花贼,因此也就受了那药的攻势,他意乱情迷之时,小贼得以逃之夭夭。

    说到这里,卫绮怀大约可以理解了,只是:“这与我送你那簪子又有何关系?”

    “那簪子本是放在芥子囊中,可在我与那贼人交手之际,它忽然灵光一转,凭空落到我手中了。”崔晏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歉意,“我……我不记得那是你送我的簪子了,所以自它落水后,便只当是寻常法器,没有去找。”

    “用了就用了,它本是护身法器,就该帮你挡下一击,没什么可抱歉的。”卫绮怀不以为意,宽慰道,“你可有受伤?”

    “没有,但那贼人见到它后,不知为何竟异常激愤,不由分说地想要夺过它去……那簪子也在我们争斗之中落入水中。”崔晏道,“其后她不敌我,才暗算于我,溜之大吉。”

    卫绮怀挑了挑眉,琢磨出了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当即召出那支簪子,用灵力探查一番,才轻声道:

    “不对,这簪子没有受损。它未曾替你挡下攻势。”

    也就是说,它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主人受袭而出现的。

    那,先前它出现过的共鸣是?

    崔晏脸色一变,也意识到了问题:“那贼莫非——”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似是想通了,有人却一头雾水,还没待他们共同商量,夏珏便好奇地问:“莫非什么?”

    周承岸道:“那贼人是妖。”

    聂祈补充:“方才那簪子上灵光一亮,从天而降,乃是由于其上的妖兽内丹受了同族共鸣。”

    夏珏:“原来如此。可那贼人又为何要抢夺它?为族人报仇?”

    “物伤其类。与我等修士的灵剑在铸造之初定下的擅杀凡人便会减弱威力那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样——妖族之中,同族血脉亦会牵制对方,这也是我为何要用这妖兽内丹作为护身法器赠予他人。”卫绮怀耐心解释道,“血脉压制,有这东西在敌人手中,那妖便被他压得矮了一头,自然要抢。至于她的打算是为亲族报仇,还是想要自己吞噬内丹提升修为,那就见仁见智了。”

    “竟然是妖。”秦知缘神色凝重,显然对此感到棘手,“本以为不过是个小贼,未承想是个妖,这真是……”

    往好处想,最起码她对你们没有非分之想嘛。

    她把喉咙里那句安慰人的话咽了下去,客气道:“辛苦二公子了。”

    秦知缘愁眉紧锁:“那妖族大抵是来刺探府上防卫的,说不定她还留了些踪迹,不知卫妹妹与各位可愿——”

    “义不容辞。”卫绮怀笑,“晚些说不定那踪迹就散了,我们现在就行动吧。”

    秦知缘弯了弯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莞尔道:“那便多谢卫妹妹了。”

    卫绮怀起身,带领着一众男子走出暖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小事,把卫昭唤到身边,笑眯眯地抬起手,给了他额头一记狠敲。

    这一下猝不及防,卫昭琉璃珠似的眼睛登时瞪大,想抱怨却又有所顾忌,只好把可怜兮兮的样子演了个十成十:“长姐为何如此?”

    “那簪子是在打斗中不慎落水,你做什么非要找他的茬儿?”卫绮怀传音入密,“更何况,崔晏不是个会声张自己错误的人,你怎知他掉入水中的是我那支簪子?除非你是亲眼看见那簪子掉了进去,才去找茬儿的。”

    卫昭目光闪动:“长姐……”

    “你是亲眼看见那妖族与他交手,是不是?”卫绮怀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敲他一记,嗤笑道,“缺德鬼,袖手旁观,还要我夸你么。”

    卫昭自知理亏,却犹在狡辩:“可那毕竟是长姐亲手所制的东西,怎能就这么——”

    卫绮怀冷哼一声,再不理他,走出去巡察了。

    *

    卫绮怀仔仔细细搜索了半夜,除了收集到一些残留的合欢散之外,却再无所那妖族的蛛丝马迹。眼见东方既白,秦知缘召集众人回去休息,她便过去交待自己的收获。

    刚一走出,又见一人也来汇报,还挺高兴地对她打招呼:

    “卫师姐!”

    这不是昨晚给卫昭他们通风报信的、长得很俏的年轻人么?

    卫绮怀:“你是……”

    年轻人道:“卫师姐不记得我了?也是,我与卫师姐也不过是十年前见过两三面——”

    卫绮怀打量着他,恍然想起来了:“你是天门墟的那位杜襄师弟?十年前,尊师刚闭关的那段日子,你我见过不少次,何止三面。你怎么来了,是来找吕师姐的?”

    杜襄笑道:“是,我本是要和大师姐一同去蔚海楼贺喜的。”

    “去蔚海楼贺喜……”卫绮怀听见这个,就不免对他存了几分打探的心思,“既然同是去贺喜,为何杜道友不与吕师姐一同行动?”

    “在路上遇见了一位朋友,耽搁了一会儿。”杜襄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瞒着卫师姐的,那位朋友便是蔚海楼的新任楼主,霍寻。”

    霍离忧的哥哥?!

    卫绮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道友竟是在路上遇见的?我也许久未见过他了,他继任楼主之后,正想着抽时间拜会一番呢。不知那位霍楼主眼下何在?”

    “巧啊。霍大哥已经来了。”杜襄好像是真心为她高兴,只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浑然不觉他放出了一个多么惊人的消息,“卫师姐若是出了这门右拐,便能遇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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