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寻(下)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卫绮怀匆匆赶回去,一推门就对上了自家表妹来者不善的目光。

    卫绮怀:“……早。你这是一夜没睡?还是单纯醒得早?”

    对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像是刚醒?”

    钟如星昨夜坐在哪里,今早就还坐在哪里,不动如山。

    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平静地讽刺道:“托你的福,坐了一夜的冷板凳。”

    看来是一夜没睡。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的房间?连去床上小憩一会儿都不肯?”卫绮怀随口应付着,“就算修士不用在意睡眠不足这种问题,也不必……”

    她漫不经心地望向钟如星指的位置,只见屏风后慕展眉和霍离忧一人盘踞着一个矮榻,正闷头大睡,老实得很。

    卫绮怀撇了撇嘴。

    这不是很和谐吗,管得有那么严格吗。

    等等,脚下这个亮起的阵法是怎么回事?!

    卫绮怀大惊,连忙挪开了脚。

    慕展眉把她们俩各自套了一个小禁制后,又在外套了一个大的?

    这下倒是谁都不能打扰她们了。

    卫绮怀由衷惊叹:“她真是个天才。”

    “在损人不利己这方面,她确实是个天才。”钟如星难得地附和了她,“她对你,倒真是恪尽职守——跟我做事的时候可不比这机灵。”

    屏风后的慕展眉大约是被她们的声音惊动了,直起身来,悠悠伸了个懒腰,招呼道:

    “哟,阿怀,回来啦?”

    她随手拍了拍霍离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醒醒,小霍姑娘,她来了,又可以继续理论了。”

    “还理论什么,没时间了。”卫绮怀没好气地挤到她身边,把那看戏的瓜子都给抢了,才转头轻声道,“霍姑娘,有个新消息,你哥来了。”

    霍离忧睡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我、我哥?!”

    “……是。”卫绮怀沉默地点了点头,又道,“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还追到这里——你快跑吧。”

    背后传来钟如星嗤之以鼻的声音。

    卫绮怀估摸着她心里还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那番论调。

    不愧是表妹,哪怕被磨了大半夜的性子,也绝无任何让步妥协的余地。

    然而,霍离忧却瞪着那双眼睛,傻傻地怔愣半晌,张嘴问道:“我哥他……他怎么样?”

    卫绮怀:“我还没来得及见他。”

    霍离忧小心翼翼道:“我能见他一眼吗?”

    “你见你哥是你的自由,你这么谨慎地问我做什么。”卫绮怀被她问得没什么脾气了,“不过,你躲他还来不及,现在为什么又要见他了?”

    “我哥很脆弱的,更何况,自他继位以来蔚海就颇不太平,诸事繁多……”霍离忧唯唯诺诺道,“卫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他其实是那种见花落泪、对月伤心的人。”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

    卫绮怀心底腹诽:

    妹妹,你看上去才更像那个见花落泪、对月伤心的人啊。

    对着钟如星三令五申地要她不许泄密后,卫绮怀得到了表妹的一声冷笑,这才和慕展眉领着霍离忧出了门。

    她刚走出庭院,正想着怎么样才能带霍离忧偷偷见霍寻一面又不被他发现,就见身后不远处秦绍衣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对方推开门,施施然走至卫绮怀近前,从容自若地与她们打招呼:

    “卫姐姐,慕姑娘,霍姑娘,天色尚早,你们这是有事要做?”

    她这耳朵怎么这么好,雷达似的,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等等!霍离忧?!

    她认出霍离忧了!

    卫绮怀脚下默默一滑,动作迅速而不失从容地挡住了背后的霍离忧,然而秦绍衣窥见她神色,却豁然开朗道:

    “看来,我是不该看见霍姑娘啊。”

    卫绮怀:“……”

    她这回答究竟是识趣,还是存心戏谑啊?!

    “秦四小姐。”慕展眉才不像卫绮怀那样想太多,她只会开门见山,“霍姑娘在此,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我该有什么疑问?还是说,慕姑娘认为我会有什么疑问?”秦绍衣也轻车熟路地与她打着太极,“霍姑娘会在此,难道不是与霍楼主同行吗。”

    卫绮怀:“你知道他来了?”

    秦绍衣回以一笑:“我家别苑,来了什么客人,我会不知道吗。”

    这倒是怪我问了句废话。

    可秦绍衣说话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又喜欢给人打官腔绕弯子,卫绮怀恨不得跟她快刀斩乱麻,却还是怕她知道些别的什么,又试探道:“你见过他了?”

    “尚未,男宾本就由家中兄长安排,更何况霍楼主凌晨刚至。”说到这里,秦绍衣掸一掸衣袖,语气斯文有礼,“不过,说起来,也到时候了。”

    “……什么到时候了?”

    “到了他来的时候了。”秦绍衣反问道,“莫非霍姑娘来此,不是因为这个?”

    卫绮怀大惊失色:“你们约好时间见面了?”

    她话音未落,隔着墙便有人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似乎是听见了她们的两句话,那人竟然搭话了:

    “不错,霍某正要来拜会秦道友——离忧?你怎么在这?!”

    猝不及防,面面相觑,霍离忧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捂住了脸。

    “你认错人了!”

    而垂花门下,此刻前来拜访的霍寻也不知所措,本来准备好的开朗表情霎时间变成了空白,像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大鹅。

    卫绮怀:“……”

    见面了。

    这下可真见着面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帮助逃婚的任务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那厢霍寻终于勉力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张了张嘴,指着离家出走的妹妹,手抖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离忧!你你你你——你怎么来这了?!”

    霍离忧则是采用一叶障目的精神胜利法,捂着眼睛不看不听不回答。

    像一只埋头引颈受戮的鹅。

    行。

    都挺像鹅的,不愧是一家子。

    慕展眉对着这闹剧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把霍离忧拨到身后,把卫绮怀推上前去,转而对霍寻笑道:“霍楼主说笑了,我这位妹妹可能确实与令妹相貌相仿,可令妹不是身在蔚海准备婚事吗,如何会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丹水城?你怕是认错人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家族声誉,霍寻自然是不敢轻易交代真相:

    “这、这……”

    秦绍衣听见这句也若有所思。

    她眼神微微一动,轻飘飘地落在卫绮怀身上,启唇便是一句不依不饶的质疑:

    “是吗,卫姐姐?”

    无须她将整句话说全,卫绮怀就知道她在质疑什么了。

    唯恐她又要拆台,卫绮怀连忙堵过去:

    “秦四小姐不是还与霍楼主有约在先?”

    秦绍衣似笑非笑地睨她两眼,应了声:

    “那倒也是,还是先谈正事罢。”

    见她帮忙瞒了过去,卫绮怀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既要谈正事,那我等便不打扰了。阿慕,走。”

    秦绍衣转向霍寻,脸上又挂起公事公办的礼貌微笑:“霍公子,议事堂这边走,请。”

    眼见着她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要把这出戏演完收场,霍寻急道:“等等!那确实是我妹妹……”

    卫绮怀步履匆匆,第一次觉得自己脚下的流云步法不甚好用。

    霍寻哪能放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妹妹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被这样带走,一时间心急如焚,连与秦家的本来约定都顾不上了。

    他咬咬牙,使出了最后通牒:

    “离忧!站住!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逃婚吗?!”

    出于一种没什么用的好奇之心,卫绮怀的脚步不争气地慢了下来。

    比她更不争气的是,前面被推着走的霍离忧停了下来。

    但是没敢转头。

    霍寻见这话有用,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道:“这次他没来,你别再跑了。”

    霍离忧背脊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动容。

    卫绮怀忽然很不合时宜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为自己任务的顺利完成而由衷祈祷霍离忧不要回头,可是又觉得,似乎劝别人不要回头也不太合适——毕竟,那是霍离忧自己的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为什么别人的爱恨,会成为自己的任务呢?

    即便任务失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霍寻注视了妹妹一会儿,见她依然犹豫不决,被彻底气笑了:

    “离忧,还以为哥哥不知道你和霍弛霍羽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呢?”

    卫绮怀听不下去了:“霍楼主,口下留德。令妹与谁的感情纠葛不过是贵府的家务事而已,何必拿到这等场合说。”

    她说完这个,本想再补充几句“不过,我这位朋友并非令妹”来为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找补,然而霍寻非但半点儿不听,还接着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离忧,被甩了就被甩了,跑这么远做什么?还是说,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说?”

    激将成功。

    霍离忧猛地转身,脸色烧得通红一片,却依然很固执道:“我才没有被甩!羽哥哥他人很好的!他和霍弛不一样!他才不吊着我呢!他都是为了我好!”

    “是啊,当然不一样了。”霍寻怒不可遏地翻了个白眼,“连是男是女都不一样呢。连这都没认清,难怪你惹她烦。”

    “你说什么?!羽哥哥是女——”

    霍寻忍无可忍地纠正道:“还不喊羽姐姐?”

    霍离忧愣在原地,终于“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

    议事堂外。

    霍家兄妹正在里面争执着那剪不清理还乱的家务事,连绝音阵都没来得及下,在外等候的卫绮怀很不经意地听了一耳朵,摸索出来了事情的经过。

    故事的主人公是霍弛、霍羽、霍离忧三人。

    霍弛霍羽都是蔚海楼门生,既是与霍寻一同长大的玩伴,也是霍离忧的师兄。

    虽然是三个人的故事,但总结下来,只能说是霍离忧一个人的单相思。

    “哦。”在旁的慕展眉很捧场地追问道,“怎么个单相思法?”

    卫绮怀小声琢磨道:“听上去这事儿开始于一年前,小霍妹妹看上了霍弛,奈何那位霍师兄是个不近人情的,任他们怎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她的表白也还是被拒绝了,这时故事的另一位主角知道了此事,大约是为了安慰她吧……”

    慕展眉不知道吃了什么,一边有滋有味地嚼嚼嚼,一边积极回答道:

    “哦哦,这种故事,很好猜嘛——霍羽姑娘本是好心安慰,可小霍妹妹却在此次情伤之后自对她情根深种,本以为这次能够两情相悦了,却不想对方还是回绝了她,是不是?可惜她不知道那‘羽师兄’是位姑娘。”

    “倒也不可惜。倘若真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无论那是女子还是男子,都不重要罢?看霍姑娘这幅模样,应当还未至两情相悦。”另一个声音凑过来,言语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唇齿间走了一遭,才笑吟吟地接过话茬儿,“所以,她逃了,不只是逃婚。”

    卫绮怀转过头来瞪她们:“……你们都在吃什么?还有,你怎么也过来了?!”

    “蜜果酥,本地特产。”秦绍衣没回答后半句,“卫姐姐要来一些吗。”

    “……慢着。”卫绮怀感到很费解,“我们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家家事?至少不要边吃东西边说话啊,有失礼数。”

    慕展眉手一扬,丢了一粒蜜果酥进她嘴里,语气恶劣:“阿怀,我们听都听了,你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晚啦。”

    “你——”卫绮怀刚要开口,下意识嚼了嚼那东西,发现这玩意儿确实好吃,于是又仔细嚼了嚼,囫囵着纳闷,“这东西名字是酥,怎么还怪有嚼劲儿的……”

    这下慕展眉乐了:“好吃吗,还要吗?”

    卫绮怀矜持地蹙一蹙眉毛,果然见对方撇撇嘴,又熟练地投过来一颗。

    ……确实好吃。

    不对,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我们很不体面地在偷听!

    这成何体统啊喂!

    “哐——”

    议事堂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探出霍离忧没精打采的脑袋。

    她的眼角有点湿润的红,似乎吵得有些疲倦,但是那双眼睛在看见她们的一刹那就睁大了:

    “卫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卫绮怀把身后两人遮掩住,慌忙解释道:“抱歉,离忧,我们——”

    霍离忧深吸了一口气:“好香,这是什么东西?!”

    慕展眉笑了起来:“我就说很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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