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嬴

    江不辞口中的老家伙,卫绮怀眼中的老前辈,其实看上去并不老——毕竟修士们驻颜有方,若非修为衰竭,哪里会轻易放任自己老去。

    万嬴外表不过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容貌稀松平常,一双眼睛懒懒阖着,没什么精气神。

    仔细看去,她衣着不太讲究,举手投足并没有过分规矩,面相也并不刻薄,甚至平凡得可以说是有些亲切了。

    万嬴见江不辞去而复返,没与她客气:“你怎又回来了?”

    “本是等吕小友查验那魔物的,”江不辞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语气那叫一个反客为主,简直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谁知路上遇见我这徒儿。思徒心切,索性跟过来了。”

    “思徒心切?”似乎是觉得这话来得荒唐,万嬴嗤笑一声,“师徒有伦,长幼有序,你倒是不拘一格——只是不知她日后成家立业,你还能不能再这般思徒心切,巴巴儿地追过去?”

    “你又来了。”对这番无理取闹的抬杠,江不辞自然是以冷笑回敬,“区区一句就能换你顶上十句,我看你怕不是在你当初那位恩师身上吃尽了苦头,才如此不顺心罢。”

    三言两语就火药味浓重,卫绮怀心情有些麻木,索性放空目光,却不巧对上万嬴的审视。

    大抵是还记得有一群晚辈在场,而自己还要点面子,万嬴没再与江不辞纠缠,终于抬起眼睫扫了一眼来人,对自己的便宜学生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落在卫绮怀身上,审视了片刻,幽幽道:“哦,原来这次擒获那东西的是你。两年不见,本事不小。”

    都两年没见了,那本事能没长进吗。

    卫绮怀想这么说,但是不能。

    正在这时,慕展眉“慢着”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往前迈了两步,将卫绮怀挡在身后,笑嘻嘻道:“万前辈,这次我才是首功,您别光顾着夸她呀。”

    “慕家的丫头也来凑热闹。”万嬴对她这铜豌豆的性子并不陌生,只眉梢抖了抖,十分眼不见为净地挪开了视线,“一群人合力才拿下那东西,还敢向我邀功?出息。”

    “孩子们,”江不辞对她们招招手,全然把座上的万嬴当空气,催促道,“快把该说的都说了,难不成你们想被她留下吃饭吗?”

    当然不想!

    卫绮怀心下一凛,当即肃容正色,开始公事公办地汇报与魔物对抗的前后事宜,顺便让其他人补充那魔物的这期间万嬴倒没什么意见,只是目光偶尔会拐向她身后,一遛,再转回来。

    她身后不是卫昭就是夏珏——是嫌卫昭身上颜色饱和度太高太刺眼了还是嫌夏珏那颗小痔碍眼?

    正当她心不在焉之时,万嬴忽地开口了:“你说他是一个傀儡?那可有抓到其背后驱策之人?”

    卫绮怀:“惭愧,晚辈未能抓到那傀儡师,不过晚辈也说不准那巨怪究竟是不是傀儡,虽说看上去有自我意识,但却异常迟钝,不似活物——”

    “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万嬴打断了她,“你方才说有人发现他身上有蹊跷,这是谁注意到的?”

    卫绮怀:“是燕道友。”

    万嬴:“既是她发现的,那就让她答我。”

    燕春梧额头上冒了点儿冷汗——她自小就怕这样不怒自威的前辈。然而顶着这样的威压,她又后退不得,只能在卫绮怀的眼神鼓励下,小声道:“晚辈紫云宫门下燕春梧,拜见前辈……确如卫师姐所言,晚辈发现那魔物身上皮肤有些蹊跷,触感不一,却形状规则,疑似人为拼接而成。”

    “这倒是新鲜。”万嬴闭目回忆片刻,“我上次见的那个,除了不人不鬼又半死不活外,可没这么多古怪。”

    卫绮怀立刻以目示意秦绍衣,私下传音:“你家的机密!就让她老人家这么说出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她老人家愿意说就说罢,这等机密总该让人知晓的。”秦绍衣脸上的微笑很得体,传音的内容很狂妄,“就算说了什么真的机密,我也不能弑师灭祖,是不是。”

    卫绮怀:……行行好,收了你的幽默感吧,太恐怖了!

    “你目力倒是不错。”万嬴罕见地夸了一下人,“若是连这点都能察觉,定然还发现了别的罢?说说看。”

    “这、这个,确实有。虽然卫姐姐说那不似活物,晚辈亦有同感,可晚辈总觉着,好像见过他胸膛有微微的起伏。”燕春梧想了想,又不确定地补充道,“不过也不一定是呼吸,毕竟那魔物胸前长满肉鳞,说不定晚辈看见的……只是那怪鳞的颤动而已。”

    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一声剑鸣冲天而起,有人步履慌张地跑来,在堂前匆匆一顿,声音才稍稍平静下来:“家主,您要回来的那只魔物,适才起尸了。”

    “起尸?一只魔,能起什么尸?”万嬴揉揉眉心,“更何况吕锐是天门墟首徒,区区起尸而已,她也压制不住吗?”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压制倒是压制得住,只是吕姑娘说,此物古怪,还是请您去亲眼一观。”

    万嬴一边起身,一边斥道,“你们与她同去的,难道就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行了,吕小友既然要你亲自前去,必然有她的道理。”江不辞悠悠起身,却一马当先,走在她前面,“少说废话,走吧。”

    然而她们还没走出大堂,门外那人便惨叫一声,半扇门不知为何竟从中生生折断,众人一齐望去,空空荡荡,风平浪静。

    残破的断门上,唯余那个不知被何所袭而昏过去的万嬴侍从,五体投地,生死不知。

    众人正要前去查看她的伤势,却听距离大门最近的谢凌屿道:

    “诸位,她的手里,是不是抓着什么东西?”

    确如她所言,一只手正在以一种反常的姿态伸向上空,仿佛在晕倒之前,她不是在叩门,而是在抓住什么东西。

    她要抓住什么东西?

    夏珏性子急,登时就要去掰开那人的手,可就在这时,燕春梧一个箭步迈过去,拦住了他:“夏道友且慢,你仔细瞧瞧,那人的手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谢凌屿点头:“手肘。”

    眼见夏珏仍然不解,燕春梧只好亲自比了个五体投地的动作:“你看,如果她在受袭之前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那她的手肘应该是向外的,可是你不觉得这个人的肘关节是……全然向内的吗?”

    夏珏终于领会了,不由毛骨悚然:“就好像是、是被什么生生拧断了?”

    在他后怕之际,只听“咻——”的一片剑影划过耳边,一只异常枯瘦的人手被钉在那倒塌在地的断门板上,回头便见长剑倒飞而去。

    慕展眉收剑回鞘。

    “不过是寄居于人体的邪祟而已。”她淡淡道,“只不过万前辈这位侍从实在可怜,年纪轻轻,无声无息就被吞噬了右手,只盼前辈日后能厚待她。”

    秦绍衣轻声叹道:“即便是说她可怜,慕道友动手之时也并无半分犹豫呢。”

    “执明之北天极寒,常有冻死之人的断肢作祟,这种东西于我而言,不算罕见。”慕展眉转身回望堂前站着的两个人,“秦四小姐与其指责我无情,还不如问问两位前辈为何如此袖手旁观,莫不是心中早有决策?”

    万嬴错愕一瞬,似乎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指责自己,眉头皱了一皱:“我的人,我定会给她个交代。你倒是挑上我的错处了——”

    慕展眉问的问题却很刁钻:“怨鬼作祟、魔物起尸都不过是方才之事,我等小辈修行不到家、没来得及发现也就罢了,难道前辈您也未曾发觉吗。”

    “……阿慕,”没待万嬴开口,第一个回答这个问题的竟是卫绮怀,“我师尊的神识可涵盖这方圆百里,说是洞察秋毫也不为过。”

    可江不辞却拍了拍她的肩,笑道:“确实未曾。”

    卫绮怀愣了一下:“难道是因为万前辈宅中尸气太重,掩盖了这些变故?”

    “你倒是会替她找借口,果真是个好徒儿。”万嬴冷笑道,“她发现不了是她一人之事。可若是加上我,还有你们这帮新一代的才俊——这么多人都对此一无所知,那便不是修为的问题了。”

    江不辞颔首:“这正是古怪之处。”

    “小朋友们,你们不如再多想一想,那只断手是何时寄宿在她身上的?”

    慕展眉不假思索:“定然是在她来之前就附身了,否则,总不至于在我们几个众目睽睽之下就……”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若有所思。

    聂祈下意识顺着这话问:“那就是在方才魔物起尸时所染?”

    卫昭道:“那怪物皮肤发青,这只断手却正常得很。”

    聂祈迟疑:“总不能是此人本就……”

    秦绍衣说:“聂道友多虑了,我昨日还见过她,她那时尚且无碍。更何况,这是老师的宅子,她是老师的侍从。若非意外,怎会出事。”

    燕春梧:“那这手究竟是谁的?断手夺舍,定有怨气吧?”

    夏珏神色惊恐,不知想到了什么:“莫非这宅中还有旁的怨鬼?”

    秦绍衣无可奈何道:“夏道友,这宅中有老师坐镇,还有辟邪阵镇压,若有怨鬼,早该灰飞烟灭了。”

    “好。”江不辞抚了抚掌,微微笑道,“既然大家都这样好奇,那不如一同去看看?吕小友应当在等我们。”

    万嬴早已不耐烦,一步飞掠出去。

    众人也紧随她出门,谁知前脚刚踏出去,后脚那完好无损的半扇门便应声碎落。

    夏珏被吓得一颤,正以为这又是什么蹊跷,走在后面的卫绮怀却咳了咳。

    她言简意赅地提醒道:“不对称。”

    夏珏后知后觉:

    ……因为不对称,所以连自家的门板也要顺便拍碎好凑一个整吗?

    恐怖如斯。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卫绮怀竟然一反常态地走在最后,不由悄悄地凑过去:“卫姐姐,怎么了?”

    卫绮怀不明所以:“什么怎么了?”

    燕春梧也凑过来:“卫姐姐,你不对劲。”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凑过来算是怎么回事?!

    卫绮怀叹气,简短地解释道:“这里有古怪。”

    “……有些妖物并不那么危险,但是古怪。”

    卫绮怀记得,江不辞在她自己独自下山除妖的那几年总是会这样叮嘱她。

    “古怪亦能杀人。”

    “所以,阿怀,在发现古怪的时候,不可轻举妄动——哪怕它妖魔之气几近于无,哪怕它的修行远不如你。”

    现在,古怪就出现在这里。

    一个前所未有的、修为不明的魔物,在被她们杀死又起尸后,竟然还出现了新的变数,不可谓不古怪。

    燕春梧玩笑道:“怕有古怪所以就走在最后?卫姐姐,这可不像你呀。”

    “不……”卫绮怀的回答忽然一断,背后一道劲风破空袭来,她一跃而起,拎起身边的两人,抬手掣出一地皎洁剑光——

    旋身落地,她看着眼前的被一整块儿假山石砸出来的巨大塌陷,沉声道:“我是怕遇上这种情况。”

    这是座足有五进的宅院,用来停尸的殓房位于它的一角,与会客堂相距甚远,卫绮怀本以为还要疾行几步,然而,现在无须到达目的地,她就已经知道吕锐要请万嬴来看的是什么了。

    众人各自落下,待看清了那袭击者后,神色不定。

    燕春梧禁不住小声感叹:“慕姐姐你这嘴还真是开光了!我们竟然还遇上了个真的刑天!没了头了也能跑!”

    慕展眉扶额:“燕道友多读读书罢,刑天只是少了个脑袋而已。这个被五马分尸了,四肢还能再拼起来跑,明明这才是问题吧?”

    “你们胆量倒是不差……”江不辞一向笑点很低,听见这句唇角不自觉弯到一半,触及万嬴的警告目光后才正色,“这种尸变的魔物确实闻所未闻。”

    万嬴没跟她多话,只道:“他在这里,那吕锐呢?”

    她们前面那间厢房倏地落下一片琉璃瓦。

    说吕锐,吕锐到。

    她挽弓踏剑匆匆行来,一脚踩在屋檐上,还没忘了道歉:“万前辈,晚辈本也没想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只是此魔蹊跷得很,四肢竟然不受封印限制,自行拼合起来了——对了,为了安全着想,您府里的那些寻常侍从,晚辈已经先遣走了。”

    兴许是因为府里的完美对称格局已经被这怪物打破得不能再破,万嬴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在看清这完全在她审美底线突破的东西真容之后,脸色甚至更差:“他究竟有什么蹊跷?就连你也无可奈何?”

    “有脾气对着小辈计较算什么本事,”江不辞一掌拍在她肩上,“他有何蹊跷,你我过去亲眼一睹就是。”

    卫绮怀却举了举手,叫住了她:“师尊且慢,徒儿有一个问题。”

    “他的手臂确乎是被拼合而成,那他先前或许真是傀儡。”她指着那地上的深坑,“……那现在是什么在控制他呢?”

    燕春梧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小声吐槽她:

    “明明是前辈一剑过去就能解决的事,卫姐姐你这勤学好问的精神真是说来就来,这么关键的时刻也要、等等、等等!”

    说到这里,她的音调异乎寻常地高了起来,连卫绮怀都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向她看过去。

    可燕春梧却望着那“死而复生”的巨人,惊恐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他的胸膛是有起伏的!”

    谢凌屿下意识道:“他已断首,还能呼吸?”

    可那起伏,不是呼吸,还能是什么?

    几乎是在下一刻,众人就明白了那阵起伏究竟代表了什么。

    是碰撞。

    和绝大多数初生的兽类破壳一般,一只手拨开巨人胸前那层细密的肉鳞,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在拥挤的手中,他们飞快地爬了出来。

    那片卫绮怀当胸一剑也未能伤其分毫的坚硬鳞片,竟在此刻成为了包裹新生命的脆弱蛋壳。

    可那不是新生命。

    那只手,与常人无异。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唯一的区别是它的骨架有些小。

    因为,从里面爬出来的是一群侏儒。

    这种体型的魔族倒是很多,只是为什么……

    正想着,卫绮怀目光微微一凝。

    慕展眉与她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同一句话:

    ——难道这里,就只有这几只侏儒吗?

    她飞快腾起,掠上树梢,站在比吕锐位置更高的地方,这才看清了巨人身躯的背面:

    无数只人手高高举起,黑压压的人头一个叠着一个、他们比任何精密仪器的齿轮都要忠诚。

    那是一个……被蚂蚁支配的大象。

    眼见这侏儒又源源不断地跑了出来,吕锐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射出一支去,一击毙命。

    然而被她一击命中的侏儒,在顷刻之间被同类一拥而上,分食殆尽,一蓬血雾散尽,残肉碎骨挂在巨人身上,一点点地往下掉。

    “又是这样。”她神色严峻,揉揉额角,颇为苦恼,似乎在短短一刻钟内已经见过无数次场景重现,“……太多了。”

    万嬴翻手召出一柄剑来,看样子已经不想废话、甚至打算亲自动手了,奈何吕锐一下叫住了她:“前辈且慢,这些东西虽不难杀,可被灵剑所斩便化为怨鬼作祟,更难压制。为免其逃窜,夺舍他人,前辈还是莫要用剑了。”

    万嬴冷笑:“倒真是小鬼难缠。”

    “这东西,本就是会被送到你这里来的吧?他倒是很聪明,知道你不擅阵法,压不住这些小鬼。”江不辞指尖聚拢起一簇火焰,随意问道,“你和谁结过仇么。”

    万嬴:“我的仇家?那可就多了。”

    “……我真是多嘴才问你这个。”江不辞叹息,又说,“那还要留下几个吗?”

    “一个不留。”

    她话音落下,江不辞手中忽而火光大盛,疾风骤雨一般射向那魁梧的巨人,瞬息之间乘云化龙,势不可挡。众人匆忙闭眼却仍不敌其猎猎罡风,就连卫绮怀也被逼退数步,恍惚之中只窥见火光燎红半边天幕,而血幕之下,锦厦摧如灰,九天惊雷生。

    烈火横卷,万物焚尽,待风平浪静,唯余焦土之上一片细碎的毕剥声。

    卫绮怀在风声里捕捉到燕春梧在传音里大声惊呼:“卫姐姐!你没说过你师尊还是个魔法师啊!”

    “……什么魔法师!你入门的时候没听说过吗?”卫绮怀哭笑不得,也在传音里肆无忌惮地对她吐槽,“这用的是五行之术!这叫法修!亏你还是作者呢,你写小说的时候难道没设定过吗?”

    “我知道有法修,可谁也没说法修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更何况,我也没设定她是法修啊……”燕春梧暗自嘟囔一声,试探性地睁开了眼,又叫道,“哎呀,卫姐姐,你快看,万老前辈的脸色怎么更黑了?”

    “江不辞,留下吃个饭吧。”待空中尘埃散尽,万嬴半阖着眼睛,抹了一把脸,口气异常平静,“也好聊一聊,烧我宅子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赔。”

    *

    江不辞被万嬴强留下来、商讨魔物又理论完赔偿之事后已是傍晚,斜日渐渐西沉,透过半折的树落在庭前等候的人身上,洒下一袭落拓春光。

    她仰起脸,用目光送走树上一只振翅的雀,回头唤道:“师尊。”

    “阿怀?”江不辞有些意外,“你怎么等在这里?”

    “师尊莫不是希望别人等在这里?”卫绮怀开了个玩笑,又立刻乖巧道,“师尊若是要找吕师姐的话,她已经去先前魔物作祟之处探察了,临走时托我给您带句话,说是您不用等她了,事出紧急,先前与您所商之事,还望能隔日再叙。”

    “吕小友素来热心,为师自然清楚。”江不辞笑道,“阿怀,我是问你为何等在这里,还等了这样久——你那些小朋友们呢,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师尊在里面,徒儿当然要等在这里了。”卫绮怀说,“秦道友与吕师姐同去追查,春梧和谢道友去参加放灯会,其他人则都回去休息了。”

    至于慕展眉,她去找侍人寻欢作乐了。

    ……这个不提也罢。

    “放灯会?”

    “本地风俗。但是这里放的灯,是一种挂在未开的花树上的灯,说是挂上灯后便能花繁叶茂,来年丰收,与那些放长明灯、水灯的都有不同……不过总归都是寄托美好的愿望。若是配上街头打铁花的,还能凑一个‘火树银花’,夜里远远一看,热闹得很。”卫绮怀微笑起来,“师尊要去看一看吗?”

    “今夜怕是不能了。”江不辞安慰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柔和,“为师这就回山,改日再去,好不好?”

    卫绮怀一怔:“回山,这么突然?”

    “大长老说又截获了魔域之人的消息,是关乎昨日那妖孽的,我便把他带回去给她瞧瞧。”

    江不辞说得很轻松,但卫绮怀不相信这会是使她立刻动身的直接原因。

    卫绮怀看着她,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尊不告诉她,必然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师尊现在、我是说立刻,您这就走吗?”

    “阿怀多大了,还舍不得为师?”江不辞失笑,禁不住打趣她一句,却又道,“哪有那么急?你看,日光晴好,为师就算要走,也该同你走完这一道山路才是。”

    卫绮怀举头远眺,只见落日溶金,暮云合璧,照得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竟是说不出的明媚漂亮。

    两人顺着蜿蜒山路一路向下,卫绮怀走得慢,还在慕展眉那里学会了在路上溜溜达达的坏习惯,江不辞也由着她来。

    修士们每日遇见乘风飞来飞往,偶尔这样走几步山路,倒还觉得脚踏实地得令人心安。

    师徒两人聊了些近日的规划,卫绮怀说她忙完蔚海楼的事便要去见见祖母,江不辞则说再过一个月她便要闭关。

    卫绮怀愣了愣,蓦然发现师尊这次闭关的日子比往年都要早。

    不仅早,还是个具体的日期。

    而昨日,江不辞还没有说好何时闭关。

    是才决定的?

    “……”卫绮怀笑道,“好,那徒儿忙完这阵子的事,就回去为师尊守关。”

    正说着,她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山脚,天边霞光万丈,铺成一条锦绣大道。

    山路尽头紧挨着一户人家的院子,院中植着一棵矮树,树冠很大,打着未开的花苞,葳蕤成荫。

    此刻树下正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被风一吹,便明明灭灭,摇晃得厉害。卫绮怀注视了片刻,恍然意识到那就是丹水城的特产花灯。

    啊,这样不是很容易引起火灾吗。

    走近了,她才发现树下挂灯的是一位老人家,老人家似乎腰不好,隔一会儿便要歇一下,然而她身量不高,挂灯全靠一张宽凳,动作又迟缓,于是连带着挂起的灯也挤挤挨挨,甚至有几个还歪了大半,恐怕又要重挂。只是这样看着,卫绮怀又忧心了几分,正要过去搭把手,却觉身边微微一动。

    一阵风送到矮树前,凭空托起了老人手中的灯,轻巧地一甩,灯上钩锁稳稳地挂在树梢上。

    它像一只灵活地穿行在银河中的船,以无形的桨,游刃有余地将拥挤的星星轻轻拨开,还顺便点起了快要熄灭了的几盏火苗。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余一树沙沙声。

    卫绮怀心想,也许燕春梧说得没错,她师尊可能真是个魔法师。

    这样的小奇迹当然惊动了老人,她费力地从宽凳上挪过半边身子来,似乎对此地来往的修士并不意外,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山上来的神仙!多谢两位,歇歇脚吗?”

    “不必麻烦了。”卫绮怀没有这个打算,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提个醒,怕她听不见,又特地走了过去,“我看您不太方便,您挂这灯还是当心些罢,不若少挂点儿……”

    “哎哟,不能少不能少,少了就不吉利啦。”老人没理解她要说什么,笑呵呵地直摆手,“仙人许是不知道,这是要供给花神娘娘的。”

    “那您也可以挂在别的小树上。”卫绮怀只好把利害说得更清楚一些,“这些灯太多了,又连成片,万一晚上夜风一吹——”

    “阿怀,不必担心。”江不辞抬手在那花灯上一摩挲,对她笑道,“这灯上是一层涂料,不比寻常的纸,可抵作火浣布。”

    卫绮怀放了心,又见老人家从宽凳上下来,在院里的方桌上摸索着。

    “仙人既来了,可要留下一盏灯再走?”老人家摸索出来的竟是一碟干果和一套文房四宝,然而她刚一说完,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解释道,“也不是要讹仙人的笔墨,只是咱们这儿的花灯,总是越多越好。仙人今日来了,总归是个缘分……”

    卫绮怀望了望那树,发现挂着的花灯有些已经题上了字,其中大半都比较旧,虽然擦得很新,但墨迹也早已淡了。

    原来这花灯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还挺环保。

    “哦。”卫绮怀想起来了,小声告诉江不辞,“好像她们这儿是有这么一个习俗来着——到了放灯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上街拉人点灯,说是只要在灯上题上自己的愿望,挂在花树下,待花开时便能如愿……原理和庙会里那些姻缘树上挂的祈福牌差不多,自然是越多越好。至于这家人,可能是因为住在这山底下,没什么人流量,连许愿的花灯也少……”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款待了。”江不辞谢过老人,接过她手中的笔,在砚上一磨,随意选了只花灯,扭头瞧卫绮怀,“阿怀,可有什么愿望?”

    卫绮怀琢磨了琢磨,发觉自己还真没什么好写的,若是非要写个大的话,那愿自己早日问道飞升的太过无趣,愿天下早日河清海晏的又太过飘渺。

    她目光在树上花灯一扫,愣了——还真有一个人发下的宏愿是要天下太平呢。

    只是那字迹幼稚,笔划歪歪斜斜,大概是刚握笔的孩童写下的。

    老人看见她注意到了那只花灯,脸上扬起了骄傲神色,似乎有与荣焉:“那是我那小孙女写的,她才刚开蒙呢。”

    卫绮怀一笑。

    若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三岁孩子也有识字握笔的机会,其实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也并不遥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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