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许千里等得无聊了,随手捡起一把小刀,由果盘里拿出一只鲜红的草莓,垂眸耐心细致地雕刻起来。雕完了却并不吃,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乖乖等着姐姐出来。
可是,为什么还不出来?
她们真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食指关节在桌沿哒哒哒地敲着,许千里终究不耐烦了。
他悄悄站起来,一声不出地来到了许忘忧所在的房间门口。
房门没关紧,微微开了一条小缝。
少年顺着那条缝隙望过去。
他看见那个女孩缩成一小团,把脸和眼泪蹭进许忘忧的衣服里,细声哀哀哭着:“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去学校,去了我真的会死的!”
许千里看见姐姐亲昵地碰了碰她的手指,听见姐姐说:“不需要你上场冲锋陷阵,你只需要躲在我的背后就好了。”
“我会保护你的。”
许千里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糟糕。
这位名叫沈秋的女孩,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姐姐为什么对她不能像对上次那个被殴打的少年一样——置之不理,毫不相干,甚至在一旁嬉笑着看戏呢?
他不是她的特例,也不可能成为她的特例。
她予他的好意可以随时放出,也可以随时收回,她甚至可以如其他的领养家庭般,把他像狗一样踢出门去。
许千里清晰地明白了这一点。
十分钟后,许忘忧带着沈秋从卧室里出来了。
她一打眼,便瞧见桌子上红红白白的,摆了一整盘章鱼形状的小草莓。
少年实在手巧,将章鱼雕得活灵活现,精致可爱,上面还沾了雪白的糖粉,圆滚滚的草莓排成一队,像幼稚园里手拉手的小朋友。
他一个都没舍得吃。
“这是你做的?”许忘忧问。
“嗯,很甜的。”少年天使似的乖顺面孔抬起来,整个人像一只邀宠的猫儿,乖巧又温顺地一笑:“姐姐你尝尝?”
他从中间挑出一个雕得最精致的,献宝似的握住许忘忧的手,轻轻放入她的手心。
许忘忧正要吃,忽然想起些什么,转眼看向沈秋,问:“沈秋你吃草莓么?”
许千里默不作声,眼里的光芒却在一瞬间黯了下去。
沈秋攥着她的双手噗噜噜使劲摇头,许忘忧简直要幻视她身后长了条安了螺旋桨似的左右摇个不停的尾巴了。
修剪过刘海后的沈秋,半边刘海被樱桃发夹柔软地别在耳后。她长了一张懵懂的初生羊羔脸,深棕色杏眼湿漉漉的,粉唇微抿,有种我见犹怜的意味。
许忘忧之前见抽屉里有把剪刀,就顺便帮她修了刘海,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她不过是随手之举,哪知沈秋已经完完全全被她这一手攻陷心防了。
“朋友就是应该这样的……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我们是朋友吧?”沈秋一面隐隐期待一面担心被拒绝,手足无措地牵着许忘忧的衣角道。
盛情实在难却,许忘忧被沈秋半强迫的,抱了一纸袋子滚了白糖粉的草莓小章鱼回家。
在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然黑透,几颗星子在天上明晦地闪,许忘忧用牙签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喂草莓小章鱼,她吃得兴高采烈,自然没有注意到许千里一路上沉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正当她把最后一个草莓小章鱼送入嘴里的时候,耳边倏然响起少年迟疑的声音。
“姐姐,我发现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那句话犹如一道天降霹雳,许忘忧猛然侧过脸去,盯住他。
少年也注视着她。
那认真的神情不似玩笑,不像作假。
不像作假……?
许忘忧慢慢捏紧掌心,没人发现她的指甲在手心咬出一弯深红的月牙。
心脏仿佛被丢进了一窝蚂蚁窝,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咬得又痒又疼。
是什么呢?这种感情。
像属于自己的东西即将被人抢走一样,酸涩而无奈的感情。
她收敛心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那好呀,是哪个女孩子?我帮你参谋一下。”
少年也没有吊她胃口的意思,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虚晃了两晃,神神秘秘道:“姐姐你靠近点,我再和你说。”
许忘忧禁不住好奇,情不自禁靠近了他一点。
“是……”他倾身靠近她的耳朵,似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拂在她耳畔。许忘忧不防他一时靠得这么近,被他一口气撩得浑身发僵,耳尖烫得几乎要滴血。
却听他话音带笑地说:“——保密。”
“你逗我玩儿?”许忘忧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被捉弄了,又好气又好笑。但被少年用这么漂亮无辜的眸子注视着,谁又真正生得起气来?
那么,他为什么要对她保密?难道他喜欢的是她……认识的人?!
倪薇薇?顾铃铃?总不可能是沈秋吧……
许忘忧思及此,猛地打了个寒颤。
委实是疯了。
她故意装出一脸严肃道:“你对别人都是这样吗?”
许千里眨巴眨巴眼,可委屈了:“姐姐又不是别人……”
姐姐又不是别人……
他可真是太会讨人喜欢了,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稳稳击中人心,叫人心花怒放。
许忘忧恍如被火舌燎到一样,陡然偏过头,别别扭扭道:“反正,下次不能这样做了。”
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对她做这些引人误会的亲密举动是怎么回事啊?
他沉默一瞬,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着许忘忧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想,再做你的弟弟了。
……
凌晨十二点。
冰凉的消毒水味萦绕于鼻尖,病院走廊中连半声脚步都没有,安静得像是空空的墓穴,阴冷且死寂。
赵若欢和顾铃铃隔着一个座位,在家属等待室里安静坐着。
塑料座椅很凉,那丝凉意一股股涌上来,似乎要沁入人的心底。
如果没有抢救过来怎么办?
没法蹭程煜的气运了,难道她又要回到以前那种心惊胆战的倒霉日子去吗?
顾铃铃越想越难过,她用右手背用力揉擦着泛红的眼角,无声地落着泪。
“没事吧?”身旁,一声带着关心的话语打破了无边的寂静。
即便才刚认识,但赵若欢自来熟的属性让他和顾铃铃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顾铃铃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回话。
“不然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赵若欢想方设法令她高兴起来,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压箱底的笑话。
“我有一次课间低头玩手机,不小心被班主任看见了。他进来问我在玩什么?”赵若欢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我立马把手机壳取下来,递给他,说……”
他忽然不说了,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卖关子道:“你猜我说了什么?”
顾铃铃望着他,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说,玩手机壳。”
“噗嗤。”顾铃铃双眼仍是通红的,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暗暗想道。
赵若欢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不仅将程煜送到医院来了,在前台垫付了医药费,还愿意安慰情绪低落的她。
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她不动声色地挪近了点,脑袋一歪,故作无意地挨近他的肩,想通过示弱的方式和少年打好关系。
嘴里随便找着话题:“赵若欢,那个医药费……”
下一瞬,她的脑袋枕了个空,身体顺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的塑料座椅上。
“咚!!!”
她摔得眼前一阵发黑,脑瓜子嗡嗡作响,龇牙咧嘴地撑起身体来,抬眼一望,只见赵若欢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去。
因为没预感到少年会避开,她根本没有准备防备措施,只是直直地任由自己的身体砸下去,摔得也极痛。
赵若欢的神情不似往常愉快,挠了挠头发,有些为难地说道:“抱歉,我不太习惯和女生靠这么近。”
顾铃铃心下有些别扭,委屈得近乎又想掉眼泪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一道语速很快的声音猛然炸响,飞速压过了她的话音。
“顾铃铃小姐在哪?”
顾铃铃循声望去。
走廊深处站着一个怀抱病历本,身穿白长袍的女医生。
医生面容清秀,气质冷峻。她缓步走过来,冷冷淡淡地说:“经过全力抢救,你的同学已经脱离危险了。”
赵若欢闻言看了眼手表,立刻站起身来,将书包往身后轻巧一甩,“那我现在回去了,拜拜。”
顾铃铃张了张口,似乎想挽留他,可最后只是说了:“嗯,拜拜。”
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她也没有理由再要求少年陪着她在这里熬。
她默默想着。
下次,应该还会再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