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沈秋请了四天的假。

    其实她不止想请四天,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去学校了。

    自从那次被倪薇薇强迫着给许忘忧造黄谣之后,她一直——一直都处在一种恐慌的状态中,像一只被电笔芯画的圈围困住了的,团团转的小蚂蚁。

    许忘忧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一定会,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吧。

    她是唯一一个主动向她释放好意的人,因此,沈秋便更加无法接受她在得知真相后的厌恶、冷脸相对,像变成了一个未知的怪物一般。

    她害怕极了。

    那种由天堂骤然掉到地狱的感觉,甚至比永远处于孤独的炼狱中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她房间里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盖起来,不见天光。

    无论房间外的世界多么艳阳高照,天气晴朗,房间里却永远昏暗得像是困住了一室漫漫深夜。

    她可以躲避一时,但她可以躲避一世吗?

    她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从房门外,传来了很轻微的敲门声。

    “叩、叩、叩。”

    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沈秋的肩膀猛然一颤。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晃晃昏沉的脑袋。

    是奶奶睡醒了,想要喝水吗?

    她这样想着,穿上拖鞋,正要走到厨房里去接一杯水。

    可是这时——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又响起了。

    并且,这个声音不像从奶奶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而更像是家门外。

    沈秋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

    她轻轻脱下拖鞋,如履薄冰地走到玄关,小心翼翼将耳朵贴近了门板。

    然后,像是要让她放下心一般,敲门的少女开口了:“沈秋,开开门啊,是我。”

    ——是许忘忧的声音。

    她的神经不仅没有放松半分,反而愈发紧绷,像是一张被拉到极点的弓,将待崩断。

    许忘忧知道了一切,来向她兴师问罪了吗?

    沈秋赤脚来回走来走去,崩溃地抓挠着自己披散的短发。

    啊啊啊……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啊?

    呼吸道仿佛积满了寡淡的泡沫,肺部无论如何汲取氧气也传达不到大脑。

    叫人无法呼吸,却又不能将人完全溺死。

    好绝望,好绝望……

    她只感觉她的灵魂不上不下地浮于虚空中,声音宛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愈发急促,门后的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耐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秋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停顿脚步,逻辑清晰的思考着。

    不能开门,就当她不在家。

    绝对……不能开门。

    他们以为家里没有人就会走的。

    “……”

    敲门声终于知难而退地停止了。

    她听见少女温软的声音在门外自言自语着:“看来是不在呀……”

    然后是一个少年不以为然的声音:“姐,没人就算了,我们走吧。”

    不、不要!

    沈秋的动作比她的思维还要迅速,想也没想便握上把手,挽留救命稻草似的打开了门。

    于是许忘忧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景象。

    身着深蓝色连帽衬衫,下身套了一条绒灰色短裤的女孩四肢僵硬地站在门内,那块光线轻易进不去的角落。

    平常扎成低马尾的深棕色头发披散及肩,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冷汗从额角淌下来,像个没人催促,连抬手走路都忘记了的木偶人。

    浑身散发着一股弱小可怜很无助的气息。

    许忘忧道:“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你睡得真早,现在才五六点钟呢——你不请我进来吗?”

    沈秋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猛然低下头,结结巴巴道:“请、请进!”

    许忘忧让许千里换了鞋子,进入屋内。

    屋内的色调是昏黄的,像那种旧时代的老照片,物品摆放虽杂乱,却收拾得十分干净。许忘忧眼尖地注意到,角落摆放着一架很老的裁缝机,表面一尘不染,似乎有经常擦洗过。

    许忘忧侧目示意身旁穿着米色高领毛衣的少年,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他叫许千里。”然后又向许千里介绍:“沈秋,是我的朋友。”

    少年惯会装,很乖巧地唤了一声:“沈秋姐姐好。”好像之前撒娇说想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秋揪着自己的衣摆,没有答话。

    空气凝滞几秒。

    少年眸光微闪,忽然伸手揽住许忘忧的肩,将她往怀中轻轻一带,歪头亲密地蹭了蹭她的脖颈,语带失落道:“姐姐,沈秋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许忘忧一向对他束手无策,她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声道:“她只是话少而已,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啦。”

    少年“哦。”了一声,可依然没有将手从她身上放开。

    沈秋看着他们,有些隐隐约约的恐惧,这个少年分明笑眼盈盈,亲和可爱,是能让人第一眼便很有好感的长相。

    望向她的时候,漂亮的黑眸却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啊啊无论怎么样都好麻烦死了想要快点走”的心情。

    在少年眼中,她和周围的家具似乎没有两样。

    可他看向许忘忧时,那痴迷的眼神简直令人觉得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者。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双面人。

    许忘忧很快将她拉进房间里去了,许千里则被姐姐叮嘱待在客厅里,不要进来。

    可在将要进入房间的时候,沈秋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

    “沈秋姐姐,”那个少年笑眯眯地说:“桌上的水果我能吃吗?”

    沈秋不敢抬头:“请……随意就好。”

    进了房间,二人面对面坐在柔软的被单上。许忘忧不忘来意,翻了翻书包,将一个本子递了过去:“这是今天的课堂笔记,我抄得很齐全。”

    “谢谢。”沈秋道过谢后,酝酿许久,迟迟疑疑开口了:“……你原来有个弟弟啊。”

    许忘忧笑道:“挺可爱的是吧,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哦。”

    没有血缘关系……

    难怪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姐弟关系了。

    沈秋由此想着。

    “对了,”随着话音,一道阴影倏地笼罩了她,如无端飘来一块黑压压的阴云,沈秋条件反射扬起头来,却只看见近在眼前的,少女浓密的长睫。

    不知不觉已靠得这么近。

    沈秋的心脏跳如擂鼓,只见她细白的手指伸过来,近乎要迫得她仰倒过去。

    微热的手掌贴在她冰凉的额上,持续一秒,很快收了回去。

    许忘忧确认后,深呼吸一刻,细心斟酌着措辞:“你……没有生病吧?”

    “……”

    不论怎样费心斟酌,露骨坦诚的事实总是最剜人心的。

    “为什么你不去学校上课呢?”许忘忧问。

    沈秋的脸色顷刻惨白。

    原本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许忘忧感觉自己不是在问话,而是攥着尖锐的剪刀往她心口里猛.插。

    沈秋答:“……因为很可怕。”

    “哪里可怕?”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可怕……”

    许忘忧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眼睛里去,她一针见血道:“你怕倪薇薇?”

    “……”

    不是。

    沈秋在心里答。

    我害怕的人是你啊。

    我怕你丢弃我,抛下我,把我当做垃圾看待。

    我怕你实则与他人没什么两样。

    我怕,我怕,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一缕光芒,费劲心思抓紧了它,将它拉至身边。却发现,它比黑暗还要黑暗百倍。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的,是那种生理上的疼。

    沈秋撒了谎:“没错,她们很漂亮,也很受欢迎。而我在学校里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人会为我说话,没有人会为我出头。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我是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话语刚落,她捂着嘴,眼尾因为剧烈的难受而涌出几分泪意。

    沈秋从来没一字不断地说过这样长篇大论的话,那股激烈的情绪始终压抑在她的内心深处,犹如火山底下缓缓涌动的岩浆,只待一个适当的契机,便会轰然爆发。

    许忘忧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安静地看着她喝完那杯水,然后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想法呢?”

    “他们根本不会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只会造成对方的不解,然后让你反省自己。最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嘲笑你的大出洋相。”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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