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云当夜在辟邪娘娘庙凑合一晚，便继续上路，她是个闷头赶路的人，要做什么事便一往无前，从不喜欢被旁的事儿耽搁或是阻碍。
好在这一路虽有波折但大体还算是顺利，等快到省城的时候已是四月初。
她走在山间的田埂上，只要过了这个村再翻过一座山便到省城了，可偏偏走到这儿她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日满天的纸钱飞舞，路边的坟头上摆满祭肉清酒，香灰一阵阵扑落，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村民们冒雨跪在坟前祭拜自家的祖坟。
她恍惚间才记起，原来已经是清明节了。
赵白云看着村民们透着愁容的面色，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旁人好歹还有个祭奠的地方，可她连自己父母的尸首被扔在了哪里都不知道。
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这天还灰暗。
赵白云眼眶微微红润，总有一日，她也要同这些村民一般，光明正大地祭奠自己父母，为他们立碑建冢，再不做满腹冤屈的孤魂野鬼。
她抬步想离开，却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赵白云双眉颦蹙，她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如今的身份也是尽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稳为妙。
可谁知还不等她走远，就见一个男子脸上挂着血痕，身上衣衫都被撕碎了，手上还拿着两个青梨，疯疯癫癫地朝她跑过来。
“救我！救救我！”
“还敢跑！给我抓住他狠狠地打！”只见一群村民抓着锄头追过来，带动着周边散落的纸钱都飘荡起来。
赵白云秀眉微挑，往旁边一闪，那男子就摔进了旁边的田里，梨摔丢了，还把人家刚冒绿的秧苗给压塌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全是泥，更显得狼狈不堪。
赵白云嘴角抽搐一瞬，眼看着村民就要把人抓住，她往身旁让开，想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想那人忽然从她身后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喝道：“不准过来！不然，不然我掐死她！”
村民们举着家伙事儿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赵白云垂眸看着他发颤的手，再看看自己被男子身上的泥土弄脏的衣服，脸色青黑，她就说不要多管闲事，少凑热闹。
男子哆嗦着腿，声音委屈道：“吃你两个梨怎么了，至于么，从坟头追我到这儿。”
扛着锄头的村民本来还忌惮他，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偷吃我二伯祖的贡品还有理了！”
“我就吃了一口！还把肉都给他留着了！再说了，你二伯祖都死了，我吃他贡品那是给他积福。”
“你有种给我过来！”扛锄头的男子气得大吼，“躲在一个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赵白云也适时开口，“要不你先松开我，你们自己解决？”
男子躲在她身后，摇头小声道：“不，不行，你走了，他们会打死我的。”
赵白云微叹口气，“其实我不太喜欢别人拿我当挡箭牌。”
“形势所迫，姑娘，你人美心善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呵。”
只见下一瞬男子脚上就传来剧痛，他一低头捂住脚，赵白云便借势脱离他的禁锢，然后顺便回身一脚又把人重新“扑通”一声给踹回了田里。
形势转变也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儿，村民傻眼了。
赵白云回头冲村民们微微一笑，“你们随意。”
村民们从震惊中醒过来，那锄头男用透着怨气的声音大喊，“给我打！”
身后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哀嚎声和击打声，赵白云捡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泥，继续赶路。
此地离省城已经不远，找个破庙或是什么废旧的屋子休息一晚，明日赶路，大约晚上就能入城了。
赵白云沿着田边小路走着，终是在村口一间废弃的旧屋停下了脚步。看此处荒凉，借用一宿应该无碍。
赵白云先是收拾出一片勉强能坐的地方，然后寻来柴火点燃，包里还有两个馕饼，赵白云拿出来放在火边考热，看着自己袖口上的黑泥，想必背后更是脏污一片，她狠狠地蹙了蹙眉，拿着衣服进另一间稍好的破屋里换去了。
可刚等她换下衣服便听见门外有响声，赵白云赶忙穿好衣服，然后拿起身旁一张布满灰尘的木凳站在门口，门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她屏住呼吸，不敢动作。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啊——”一声尖叫传来，赵白云只见那男子捂着逐渐渗血的后脑勺摇摇晃晃地回头，身上还是那身沾满了泥巴的脏衣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手里拿着半张吃剩的馕饼。
“是你？”
田埂上那个招人厌的男人。
见是赵白云，泥巴男也松了口气，委屈道，“吃你半个饼，不至于要我命吧……”
下一刻便倒地直接晕厥过去了。
赵白云看着他，脸色不算好看，这人真是个麻烦，居然还跟到了这儿。
泥巴男醒过来的时候赵白云正坐在火堆旁吃馕饼，他咽了口口水，讨好道：“能不能给我吃一口啊？”
赵白云撇了他一眼，把他方才吃剩的那半个饼扔了过去。
泥巴男刚想捡起来吃，却发现自己被几件衣服捆住了手脚，脑袋上的血迹也干了。
“那什么，你能不能给我松开？”
赵白云咬了口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人都看得后背发毛。
泥巴男有些不自在道：“姑娘，我不是坏人，你信我。”不过就他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没有丝毫可信度，尤其是就在不久前他还威胁人家小姑娘要掐死她。
赵白云没搭理他，继续吃饼，泥巴男看着都流口水，他想挪挪脚把饼捡过来，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绑得倒是挺紧。
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盯着赵白云开始胡扯道：“其实我是大罗神仙下凡，真的，只要你给我一口吃的，我保证以后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唯你马首是瞻，替你上刀山下火海绝没二话。”
“大罗神仙下凡给我做牛做马？”赵白云把目光从火堆移到他那张胡扯的嘴上，“说吧，跟着我做什么？”
闻言，泥巴男微怔，立马喊冤，“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没跟着你！去省城就这一条路，我真不知道会撞上你，我发誓，我要是骗你我今天就吃不到这个馕饼！”
“你去省城做什么？”
泥巴男张嘴就想解释，可不知为何生生又把嘴闭上了。
见状，赵白云也没心思跟他耗神，擦了擦手便准备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瞧她不搭理自己，泥巴男看着那半个馕是真的眼馋得不行，想当初他不说是腰缠万贯，家财无数，可吃几个馕饼还是不在话下的，现在居然沦落到馕都吃不到。
肚子里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饥饿声，泥巴男越想越委屈，最后居然哭了出来。
赵白云睁开眼，眼底透着一丝不解，“你哭什么？”
赵白云不问还好，一问哭声更大了，他哽咽道：“我好歹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田地啊。爹啊娘啊，苍天无眼啊……”
他嚎得人实在心烦意乱，赵白云抿唇，不客气道：“你再哭，我就打晕你。”
“嗝儿——”泥巴男被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儿，后脑勺现在还疼着呢，他可不想再挨一下。
赵白云坐起身，看着他不耐烦道：“你是秀才？”
“那当然，如假包换。”
“哪年的？叫什么名字？”
泥巴男看着她眼底也有些警惕，最后不知想通了什么似的，道：“小爷方知响，你出去打听打听，整个万里乡白水镇，今年都只考上我一个！”
“方知响？”
赵白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今年万里乡就考上两个人，名字早就传遍了整个乡里，她想不知道都难，只是她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新考上秀才的方知响联系起来。
他们家不是在隔壁白水镇卖豆腐吗？不说大富大贵，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偷人祭品吃吧？
她抬了抬下巴，“那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信我？你是不是听说我的大名！诶，我跟你说，今年整个万里乡我可排第二！”方知响挺直了脊背，面带得意，“第一名是个什么姓赵的，不过那不重要，下回我肯定考过他！今年云阳省的解元只会是我！”
赵白云看着他，忽道：“赵白云。”
“什么？”
“我的名字。”她轻道。
“哦，礼尚往来是吧！”他都告诉赵白云她的名字了，赵白云告诉他名字也正常，“赵白云，你这名字还挺不错啊。”
赵白云笑笑不说话。
“等等，赵白云？！你就是那个排在我前面的赵白云？！”方知响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撞见她！
“你你你你你！你是个女人！”方知响看着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倒是听说了今年科考允许女人参加。可怎么也没想到，排在自己面前的居然真是个女人！
赵白云歪了歪头，没过多解释，回到上一个问题，“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方知响低头看着自己这惨状，士可杀不可辱，早知道他会在这儿撞上赵白云，他就不偷吃那个馕了，不，梨也不吃了。
他嘴角疯狂抽搐，难以启齿，“此事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