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之苦

    “本宫让你们叫的人也叫来了,任务完成得不错。那就别跪着了,起来吧。”芷瑰扫视了一眼垂首跪在厅中的聂府女眷,语气骄纵,仿若施恩。聂家诸人谢了恩,腿上已经酸疼不已,互相搀扶着起了身。

    “聂林燕,本宫早知道你爹这种养马的人,养出来的女儿定然上不得台面。你还真是个没骨头的墙头草,先是背叛了本宫,和这个卑贱庶民搅和到一起,今日又背叛了她一回。”芷瑰的目光从聂林燕移到姜阑身上,笑吟吟地继续道,“姜姑娘,聂二小姐不是与你以好友相称吗?怎么这样容易就出卖了你,明知这是个火坑,还要给你下帖骗你跳进来?”

    聂林燕小脸煞白,眸中盈满了泪光,不敢再看姜阑。芷瑰公主说得没错,她是个懦夫,为求自保,不惜牺牲掉自己的朋友。分明上一回她才答应过姜阑,不会再行害人之事,这才过去多少时日,她竟又害了姜阑第二回。她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却听得姜阑仰头答道:“殿下以聂府女眷相挟,林燕为保全家人,做出此举乃是迫不得已。民女读的书虽不多,却勉强也算是懂得辨别是非。她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心,只是被人胁迫。难道殿下竟然认为,错处不在幕后主使,而是在她吗?”

    “你!”芷瑰挑拨不成,反被她言语指摘,不由得怒气上涌,一把抓过桌上盛着热茶的杯盏向她砸去。

    “姑娘!”白露想要扑上前护住她,却被她摁住肩头死死押在原地。滚烫的茶水泼到姜阑身上,瓷盏在她膝前摔得四分五裂,她却连眼帘也未曾掀动一下。

    以她的身手,若想反抗,无人能奈何得了她。她早就可以一走了之,可留下的聂府家眷势必要替她承担芷瑰的怒火,甚至还会牵累她的景曈哥哥背上不敬皇室的罪名。

    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彻底触怒了芷瑰,这位飞扬跋扈的公主殿下拧眉呵斥道:“人都死哪儿去了?取个冰块也要这样久!”

    黛浅急忙出去催促。下人大汗淋漓地抬来了二尺见方的冰块,忙不迭地摆在姜阑身前:“公主恕罪,实在是冷窖离得太远了些。”

    “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拣到冰面上,让她一起跪着。”芷瑰吩咐道。

    下人纷纷照做。蒹葭扯了扯姜阑的衣袖,焦灼地低声提醒:“姑娘,您便服软认个错,求公主放你一马吧。”

    姜阑依旧挺直着腰背,不肯低头,正欲提裙跪上去,忽听得聂林燕跪下喊道:“殿下……”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蕊黄却已快步行至她身后,拔下簪子发狠地在她后背上扎了几下。后宫中的女子惯会这些折腾人的手段,既让人受了疼,表面上又看不出伤痕来。聂林燕疼得不住颤抖,眼泪也滚落下来,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哀嚎出声。

    “燕儿!”聂夫人也扑通一声跪在聂林燕身侧,心疼不已地将她护入怀中。

    聂林燕方才从疼痛中缓过神来,顶着满额的冷汗坚持道:“殿下,姜姑娘晚些时候还要回顾府,若是给顾相瞧见她膝上有伤,试问顾相将会如何看待殿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威胁本宫!”芷瑰冷哼一声,垂下一双桃花眼睥睨着她,满是鄙夷与不屑。“她即便伤着了,也是在你聂府中伤着的,与本宫何干?别怪本宫没提醒你们,今日之事若是有谁敢多嘴半句,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

    “姜阑,还愣着干什么?本宫的命令你听不明白吗?”芷瑰冷声喝道。

    姜阑跪了上去,锋利的碎瓷与刺骨的寒意霎时穿透了单薄的春衫,刺入她的膝盖。冰面上滑得很,她须得直挺挺地跪着,将上身的重量尽数压到膝盖上,不能挪动重心分毫,才可稳住身形。

    芷瑰仍觉得不满意:“再去打满一盆水来,压在她小腿上。蕊黄,你替本宫督看着,若是洒了出来,便狠狠地罚她!”

    姜阑只觉腿上一沉,整个双膝以下与冰面贴得更紧。鲜血缓缓渗出,浸透了衣裙,染红了融化的冰水。若是寻常女子,只怕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已跪不住了。姜阑有内力傍身,又习惯忍受疼痛,直跪了一盏茶功夫,身形也未曾有丝毫晃动。

    厅内一片死寂,外间传来婢女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似乱敲的重鼓,嘈杂得很。婢女慌乱地奔入,芷瑰本就心情欠佳,正欲问她的罪,却听得她禀道:“殿下,顾大人来了。”

    “什么?!”芷瑰惊得从座上跳了起来,“这是聂府内宅,他怎会过来!”她望着姜阑裙上明晃晃的血迹,心下一慌,急忙吩咐道:“快拉她起来!把这里清扫干净!”

    婢女们手忙脚乱,又是把水盆挪走,又是扶姜阑起身,又是移走冰块和扫掉碎瓷。到底是跪了太久,姜阑脚下一晃,险些站不稳,蒹葭和白露连忙上前搀住了她。

    “若是不想尝尝本宫的手段,便在心里头想清楚,到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芷瑰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便携同几名婢女绕过顾景曈的必经之路,由偏门离开了聂府。

    白露朝着芷瑰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横眉道:“奴婢贱命一条,才不怕她!等大人来了,奴婢定要将前因后果通通报给大人,让大人替姑娘讨回公道!”

    聂府诸人闻言,面面相觑,似有难色。

    “不可。”姜阑知晓她们在担忧什么,出言阻止,“若如此做了,恐怕芷瑰公主会拿聂家泄愤;况且她毕竟出身天家,景曈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她?莫要给你们大人找麻烦。”

    聂林燕见姜阑如此为她们考虑,却又是自己害她到这步田地,捧了她的手垂泪道:“姜姐姐,都是我对你不住。”

    姜阑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你方才为我出头,已是十分勇敢。况且真要论起来,这是芷瑰公主与我的恩怨,反倒是你们被牵扯了进来。”

    顾景曈急匆匆地赶到,聂少卿一路小跑在前,为他引路。他鲜少如此迫切和担忧,早已顾不得什么礼数,一路闯进了聂府内宅。甫一进入正厅,他便看见他牵肠挂肚的姑娘衣裙染血,由身后的婢女搀扶着,面色苍白地冲他笑了笑。

    他快步过去,恨不得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却快要触碰到她时蓦地止住了动作。她这样苍白脆弱,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他的嗓子哑得厉害,悬在她身侧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姜阑靠进他怀中,主动环上他腰身,温声解释:“我只是没留神地面湿滑,踩上去跌了一跤,不妨事。”

    她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顾景曈方才觉得慌乱狂跳的心安定了些。他在厅内环顾一圈,果然看见地上有一滩掺着血迹的水。顾景曈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一把将姜阑打横抱起,动作却小心翼翼,温柔至极。

    雪松的清香骤然笼罩了她,姜阑面上一红,忙道:“景曈哥哥,我能自己走,不用……”

    “流了这么多血,还跟我逞能?”顾景曈打断了她,难得的没有遂她的意。他扫了聂少卿一眼,眸色冰冷如冬日寒潭。“走个路也能让人摔成这样,聂府还真是步步惊心。”

    聂少卿被他这一下盯得直冒冷汗,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答话。

    顾景曈抱着姜阑上了车,马车行驶了一阵,他却并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她裙上干涸的血迹,似要将她的衣裙盯出个洞来。车内沉寂得很,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车轮轧在地面上滚动的声响。

    “别看了,”姜阑终于扛不住他的目光,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道,“就是看着吓人些,其实不怎么疼。”

    她说的是实话。这点皮肉之苦于她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她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顾景曈抓住她的手腕,移开了她遮挡住自己视线的手,认真地望向她:“阿阑,我知道你怕我担心。可若你受了委屈却不肯告诉我,我只会更担心。”

    姜阑沉默了半晌,顾景曈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她。她最终还是扯了扯唇,冲他笑道:“哪有什么委屈,我真的只是不慎摔了跤。”

    顾景曈眸中的希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垂下眼帘,掩去自己的落寞。也罢,她不愿说,他便不再多问,他从来舍不得逼她。他索性顺着她的话头,嘱咐道:“往后定要小心些。若再摔成这样,我可不敢再放你自己出行了。”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顾景曈一路将姜阑抱回了屋中。他本想看看她膝上的伤,却唯恐此举逾礼冒犯了她,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忧虑,差人递帖子进宫去请了女医来。

    直到顾景曈回到前院,仲明才悄然缀到他身后,向他禀道:“方才大人命我带人守在聂府各偏门角门处,兄弟们回禀说,看到了身着男装的芷瑰公主。”

    顾景曈一个眼神也欠奉,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她仗着陛下的宠爱作威作福许久,这一回,该让她长长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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