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骄女落难

    “您来了,还是指名那个谢娘子吗?”先前为她和令狐怀刑引路的狐脸夫人正斜斜倚在台前,手中掐着一杆烟斗,冲绣衣郎盈盈一笑道。

    狐脸夫人见楚良玉不在令狐怀刑身边,而是和陌生的二人在一起,也不问为什么,当作视而不见。或许黄金阙的规矩就是不能问闲话。

    见绣衣郎点点头,狐脸夫人吐出一口烟雾,道,“不巧,谢娘子昨日冲撞客人,受了责罚,脚上有伤不能出来见客。若您不介意的话,让兰丫头给您几位带路吧。只见几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狐脸夫人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回道,知道了。随后向三人点点头,示意他们跟着她来。

    楚良玉见那兰丫头年纪轻轻,着装打扮就如黄金阙里的各位姐姐一样成熟,行事举动之间透露出老练与淡然。

    忽见兰丫头衣领处露出半截后脖子,其上印着一道浅浅的、桃红色的痕迹,和兰丫头一般大的寻常人家的小女儿现今一般都喜欢做些什么呢?那大概都是些天真烂漫的、充满希望的娇扑扑的姑娘们,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半点也不会知晓,而兰丫头的人生却被埋葬在这昼伏夜出、不见天光的幽灵画舫上。

    一路上穿越多条长廊,面容姣好的男男女女随处可见,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衣衫颇为单薄。起初楚良玉以为这般打扮是为了博得蕉客的欢心,但留心一些又觉得不全是这样,便向叶敛锋低声询问,“如今尚是晚春,这些男男女女打扮的这样单薄,不怕冷吗?要说这是烟花之地的风尚所致,他们有的人也穿戴整齐,不像是故意为之。”

    他低声回复道,“你观察的倒是仔细,你可知道七寒散的事?”楚良玉听他一说,心中似乎悟到什么。

    “身处于地狱之人,往往是最渴求幸福的,哪怕那是只有一瞬的、虚幻的幸福。被卖入浮华舫的人,几乎是永无再出来的可能,对他们来说余生只能被拘束在这个囚笼里,不如用挣来的钱为自己买下短暂的快乐,你明白了吧。”叶敛锋笑笑。

    兰丫头领他们到一扇门前说,到了。她以手叩叩门,权作提醒过了屋中人。绣衣郎要推门进去,兰丫头用手臂拦住他,嘱咐道,“蕉客您去看她可以,但今晚不要让谢娘出来,喏,谢娘昨晚惹怒的蕉客就在隔壁,那位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昨天还是我们夫人出面才调停下来的,再见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记住了啊,兰丫头说完,才为他们推开门。

    初见还觉得屋里没有点灯一般黑漆漆的,再仔细瞧来发现角落里燃着半盏昏黄的烛灯,因为主人无心剪烛所以光线昏昏沉沉。绣衣郎轻车熟路地走向那处,把烛芯捻了,骤亮的烛光照见一人呆滞地坐于床边。

    楚良玉几乎认不出来谢如韫,她原本是个稍丰腴的体段,曾经圆润的脸颊现在瘪了下去,眼中灰暗不似往日的灵动。听绣衣郎后来说,谢如韫刚来浮华舫时比这还瘦的可怕,在与他相识之后才恢复几分体重。

    狐脸夫人曾说她脚上受了伤,这话不假,谢如韫两脚踝处红肿地鼓起来,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某种刑具夹过而留下的痕迹。因为她刚烈的性子,即便她已受伤不能再行走,舫中人还是怕出什么差错,所以用脚链锁住她的双足。

    “如韫,我来了,今天运气真的很好,我还遇到了你的朋友,你不见见她们吗?”绣衣郎温柔地半跪着,对那麻木不仁的女子说。

    听到他的声音,谢如韫才回了神。她伸出颇枯瘦的手掌紧紧揪住绣衣郎的衣领,那木雕一般泛着青灰的脸忽然一颤,霎时变得活灵活现起来。谢如韫欢欣地笑了,“您来了,屋里太黑了我都看不清您,我的朋友来了,是真的么?”

    直到听到谢如韫熟悉的声音,楚良玉才敢确认眼前女子是她。她心中酸楚,谢如韫没出事前是京都中有名的骄矜贵女,若回到那时,让她用百依百顺的语气说话,简直是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笑话。

    从前她、谢如韫和长公主常常在长公主宫中摆一小桌畅谈。谢如韫对各种衣裳打扮都很了解,是个最爱美的性子。有时楚良玉梳洗迟了,妆扮上有些错误的地方,谢如韫就会伸出葱葱绿指,轻柔揩去她过重的眉黛或是染出界的口脂,她那时最喜欢把指甲蓄长,留出指尖如娇嫩荷尖,楚良玉还记得那指尖触上来时痒痒的感觉。

    绣衣郎扶起想站起来的谢如韫,道,“嗯,你的朋友,是令昭公主找到这里了。”

    听到这个名字,谢如韫仿佛一怔。“阿蛮?”她脚步停顿一下随后急急地要上前去。因为动作太急,伤还未好,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楚良玉赶快伸手扶好她,忍着心中酸楚道,“是我,如韫,对不起,这么晚才找到你,让你苦等了吧?他们竟然把你关在这个地方,还这么折磨你,真是难以置信,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谢如韫摇摇头,颇为绝望道,“阿蛮,我不怪你。你也做不了什么,他们的力量很强大,我一旦进了这个黄金阙,就再也没有可能出去了。”

    看着谢如韫至今为止的样子,尤其是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良玉感觉有些奇怪,便问道,“如韫,你的眼睛怎么了?”

    绣衣郎回答道,“在谢家尽数被斩,她的兄长谢如弈也被杀了的消息传来之后,她因为过度悲痛哭坏了眼睛,虽然没有全瞎,但是视力变的很差,这屋中光线太暗所以看不清楚。”

    谢如韫点点头,“那时我刚来黄金阙,每一天都痛苦万分,几乎死过去,幸好……幸好不久之后,我认识了穆郎。”谢如韫脸上露出恍惚的幸福笑容,伸出手抓着绣衣郎的双臂,说道,“是他救了我,他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她说话激动,显然是对这绣衣郎情意深重。

    绣衣郎对谢如韫的举动一惊,连忙向后推开,把她的手拽开。看着谢如韫瞬间落寞的表情,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歉意道,“……如韫,别这么说,我来的太迟了,什么都没能救上你。”

    叶敛锋不知何时毫不顾忌地坐到一张椅子上,对眼前的重逢场面没什么兴趣一般,此时开口道,“黄金阙中传的那段才子救美人的佳话,原来是你俩啊。听说你为了谢如韫一掷千金,将她从一个不规矩的蕉客手中抢下,这位姓穆的郎君,出手真是阔绰,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绣衣郎警惕道,“我只是家中有几个小钱罢了,此前也听闻过京都谢娘子的芳名,看到她沦落风尘受人欺辱,心生同情罢了。在这浮华舫上互相不打探身份,是大家普遍承认的规矩吧。”

    楚良玉打圆场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是真心对谢如韫好,身份之事也没什么要紧。这家伙是从蛮荒之地来的,不懂礼数,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话语间对他满是数落。叶敛锋撇撇嘴,不满地朝一边看去。

    谢如韫捂嘴苦笑,“叶世子不必担忧,如今我家势散尽,徒有一身罪孽,没有什么东西能回报他。我于穆郎,实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楚良玉一敛颜色,“死者不可复生,谢家也许无法救回了,但如果我说,有一个方法让谢家洗清冤屈,你可想听听?”

    她的发言令谢如韫大惊,她不敢置信一般,嘴唇颤抖了几下,道,“你说什么?”与此同时,那绣衣郎的神态猛地一变,竟然先谢如韫一步抓紧了楚良玉的肩膀。

    “你知道些什么?”

    楚良玉措手不及,她想到,是否应该把杜崆将会如何构陷雍王府的事情,乃至如何敢假传圣旨的事情告诉二人。她看看眼前颇为急切的绣衣郎,就像叶敛锋说的,他的真实身份尚不清楚,最好还是不要泄露太多信息。

    于是,她说道,“藏于谢府的巫蛊道具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是谢府内部有人被杜崆收买或是威逼,暗中藏下的,只要能找到那个奸细,就能洗清谢府的冤屈。”

    “这一点,你们应该都清楚。但想找到那个奸细,本来是极为艰难之事,因为他作案的时间、手法全都不确定,不能知道何人在何时藏下证据,在谢府茫茫众人中自然很难找到奸细,而且,如今谢府有的被杀,有的被流放各地,人证也难寻。想找到他好比天方夜谭……”

    “然而,好在谢府特殊,根据我的调查,谢府被搜出巫蛊道具的地点是谢府祠堂的里屋,也正是因为地点十分特殊,才引得皇帝龙颜大怒。这样的紧要之地,谢府想必不会让闲杂人等随便出入……你在浮华舫进出不便,如果你能给出可能作案的人选,我来逐一调查,一举抓获这个叛徒,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他背后的指使者,让杜家血债血偿。”楚良玉心中叹道,这一世我已无法救你,但如果能知道嫌疑人的身份,在下一世开头处紧赶慢赶,她或许还能抓到嫌疑人。

    叶敛锋托着下巴,仔细看她一番发言,最后乐得一笑,不置可否,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杜家”两字钻到耳朵里,谢如韫仿佛双目含火。她恨恨地说,“好啊,若能将杜家拉下马,我身死万遍也在所不惜!倒不如说,我这一条苟活下来的性命,从父兄死的那天起,就单纯是为了复仇而残存于世罢了!”

    绣衣郎则双拳紧攥,似乎也极为愤懑一样。

    谢如韫说,“那几日时隔太久,我不能保证全部想起来,但我有几个怀疑的人,不妨逐一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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