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澄神色认真，且罕见地表现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架势。

    宣茗头痛之余，还觉得挺新奇。一向性子乖巧、脾气软和的人，今天居然这么硬气？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太多，也是熬太久了，身上的确难受。

    当下没说什么，淡笑点点头，到一边去看着他们训练。

    音乐放得震天响，还有一群人在她耳边边唱边跳。宣茗本来太阳穴就生疼，一听这些动静，立刻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胸闷气短。

    她紧紧握着衣角，指节几近发白。

    眼前昏黑一片，脑子里混混沌沌，竟然平白有一种掉进深水，爬不上来的窒息感。

    宣茗紧紧闭上眼睛，试图生生熬过去，就像从前，每一次厌弃自己的时候——

    她本该习惯这样的濒死感。

    然而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眼前不再是刺目的白炽灯光，有人替她勉强遮挡。

    宣茗试着睁开眼睛，抬头，模糊看见清瘦高挑的影子。

    肩膀很薄，却也很宽，足够为她挡住头顶那一片灼人眼睛的白光。

    宣茗恍然间反应过来，是李秋澄。

    耳边嘈杂一瞬间褪去，她一阵又一阵的耳鸣也慢慢消下来，眼前渐渐清明。于是她招招手，然后李秋澄立刻弯下腰，虔诚听她讲话。

    宣茗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如果换在平常，她已经站起来和他们一起练舞。但今天不知怎地，她倒是想再歇一歇。

    李秋澄照着她说的，接了一杯温热的糖水，放在她手边。

    没有惊动任何人。

    其他队员都还在一边喝水休息，毫无察觉。

    宣茗给了他们十五分钟休息。十五分钟里，李秋澄没有一刻离开她身边。

    甚至她要去扔掉装糖水的一次性杯子时，李秋澄也抢先一步。于是宣茗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点挪动脚步的机会。

    她坐在一边，看着李秋澄把其他队员叫起来，然后重新开始带他们训练的模样。

    他自己喊拍子，放在屏幕上，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在细抠动作。

    连宣茗都要承认，李秋澄教得是很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彻底长成。

    宣茗心尖一动，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惋惜。

    李秋澄已经有了争C的底气，未来一片光明，再也不是那个评级被调换之后，还需要她来出头的孩子。

    她突然很怀念，露台上委屈的他。

    露□□自淋雪，经历内忧外患，慌乱不已的李秋澄，转眼间羽翼丰满，只等着属于他的漫天金色彩带。

    “秋澄。”

    第二次休息的时候，宣茗又把他招过来。

    “我去一趟PD他们组，看看他们动线改得怎么样了，你先休息二十分钟，然后带他们……”

    “哦，知道了。”

    宣茗还没说完，李秋澄先抢着回答。

    她一怔。

    李秋澄从前哪里敢打断她？一直都是好好听她讲完，然后才小心翼翼、轻声软语。

    宣茗睡得不够，反应就慢，她一开始没注意，心想：打断就打断了吧，说不定练得多了生气，人哪里还能没有脾气呢？她又不是多金贵的人，还能指望李秋澄天天捧着她吗？

    她慢慢往外走，林琅的教室就在对面。

    身后忽然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是李秋澄追了上来。

    “老师！”

    宣茗回头：“怎么了？”

    她这时候才看见，李秋澄有些不悦的神色，他蹙眉向她抱怨：“我们自己组还没练好呢……”

    反常的情绪，异样的语气。

    宣茗恍然反应过来——

    李秋澄在赌气。

    他不愿意让她去找林琅。

    抱怨完，还觉得不够似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而且……而且早上我已经去过他们组了！他们队长觉得我改的动线不错，已经确认了……”

    言下之意，你别去了。

    宣茗向来冷硬的心肠像被一片羽毛拂过，微弱地翻动着痒意。

    三公彩排那天，化妆师站她身边，跟她说，李秋澄今天的妆像只小白狗，又精致又漂亮的那种。

    现在看来，还得加一条。

    精致、漂亮，又委委屈屈。

    扒拉着她衣角求求她别丢下他。

    那还能怎么办呢？他自己特地起个大早去帮林琅组对动线，图什么？不就是图她不要再去找林琅吗？

    他都帮她把活儿干完了，宣茗难道还能硬给自己揽事儿？

    她只好清淡一笑，又坐回去。

    “好，那就陪你们练吧。不去了。”

    李秋澄一下子笑意盈盈，脚步轻快地回去调音乐。

    他要是有尾巴，大概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宣茗无奈摇摇头。

    现在已经是三月中，天气渐渐回暖。宣茗去露台休息的时候，不用再穿厚重的羽绒服和大衣。

    历年男版101的录制都在红岛，但这座影视基地上一次划给101系，已经是七年前。

    宣茗从前也来过，当飞行嘉宾之类的角色。作为生存战的始祖，国内不可能放弃她的热度。

    以前来录制的时候，匆匆忙忙，急着赶下一个通告。从来都不知道，红岛还有风景这么好的露台。

    能看见彻夜点灯的办公大楼，一低头，就是休息间歇，蹦蹦跳跳结伴去便利店的练习生。

    有人在红岛熬尽心血，也有人在红岛期盼未来。

    不得不说，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红岛的这一刻，恍若世外桃源，暂避一切风雨。

    “又是哪位老师在躲懒？”

    身后有温柔调笑的声音。

    宣茗一回头，果然是林琅。他推门进来，径直坐到她对面。手上的石膏还没卸下来，配上他想慵懒、却怎么也舒服不了的姿势，看上去还有些滑稽。

    她不禁笑了，“小林PD这么狼狈的时刻，还真是难得。”

    “还消遣我？”林琅怨气颇深地回她，“阿茗前辈说好今天来改动线，结果光顾着《阿芙》的训练，看来是看不上我的歌……”

    林琅年纪比宣茗大两岁，但他出道的时候十八岁，那时候宣茗已经出道两年。真算起来，他是宣茗后辈。

    宣茗听他这幽怨的语气，不禁心想：今天怎么一个个都来找她赌气？

    李秋澄年纪小，爱闹闹脾气就算了，林琅又是整哪出？

    阿茗前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秋澄早上不是去过了吗？我都把我们小队长匀给你了，还嫌不够啊？”

    谁知林琅却是脸色一僵。

    他默然片刻，弄得宣茗也不好再接话。

    直到楼下又一阵喧嚣过去，林琅才又开口：

    “阿茗，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啊？”

    他语气无奈，像是拿她没办法。

    恰来一阵风，吹乱宣茗的头发。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把它拂到耳后。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林琅很少会让她局促，也几乎不会问出一些……她回答不了的问题。

    可有关于李秋澄的事情，居然已经成了宣茗不愿意说出口的隐秘。其中内情，已经可见一斑。

    不仅林琅心知肚明，宣茗也不能再轻拿轻放。

    梁嗣宁警告她、关催雪提醒她、林琅询问她，再这样下去，恐怕狗仔媒体也要拿着她和李秋澄的照片，再掀起一场绯闻风云。

    她微微后仰，靠上椅背。

    外套口袋里有一包烟，宣茗莫名其妙手痒，点了一根，白烟袅袅，她心虚的神色便被掩盖住。

    她烟瘾不大，只有偶尔实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抽一根解解气。

    比如现在。

    “所以，林PD要我怎么办？”

    林琅无奈，“不是我要你怎么办，是你来选择秋澄的以后要怎么办。”

    在林琅眼里，这或许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宣茗拒绝李秋澄，然后李秋澄安心准备决赛夜，做他的新生代偶像。

    他不认为会有第二种选项。

    宣茗没心没肺是一回事，她可能懒得管李秋澄的前程，但她一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李秋澄选秀出身，才十九岁，到处都是雷点。粉丝骂战、媒体声讨，她安静日子才过了几年？昏头了才会选这样一个麻烦的小孩子。

    至于宣茗心里对李秋澄是怎样的想法……

    反正她铁石心肠，梁嗣宁、林琅都能说不要就不要，还能为了那一点点的喜欢和暧昧担上更大的风险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腻了就换下一个。

    Camellia一贯风格。

    林琅伸手过去，夺下宣茗指尖夹的那根烟，翻手灭掉。

    “不怕嗓子抽坏？”

    宣茗也不生气，任他折腾。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知道了。”

    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林琅好歹也是和她处过大半年的人，一下就听明白。

    她已经做好最佳决定。

    -

    导师合作舞台训练进程将近结束，第三次公演节目如期播出。与此同时，第三轮2pick投票，也将在第二天早上九点结束。

    下午三点，所有练习生穿上制服，参加最后一次顺位发表。

    林琅卸了石膏，换上绷带，站在属于PD的顺位发表台子上。

    “……今天，是决赛前最后一次顺位发表。只有成功生存的二十名练习生，能够站上《Youth101》决赛夜的舞台。”

    这一季最明显的特点就是票数没有断层，在票池很大的情况下，每位练习生依然能做到较为平等地吸粉、固粉，是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不仅中位圈缠缠绵绵，上位圈居然也是厮杀激烈。

    三顺不像一、二顺，投票时间更短，因此没有中报。谁都无法揣测自己现在可能在哪个位置。

    比如李秋澄，他有可能是二顺的周疏桐，擦边进争C的八人队伍里。但也可能是二顺的沈冠清，以五十万的票差险胜，拿下顺位发表的C位。

    一切都是未知数。

    林琅从十九名开始公布。

    十八名、十六名、十三名……然后到前九。

    李秋澄看着他熟悉的练习生队友，从期待，到不抱希望的淡然神情。

    他是个反应很迟钝的人，到现在，才慢慢感觉到，什么是离别真正的滋味。

    《玫瑰花道》A只剩下他、周疏桐、梁嗣音，《说了再见以后》还剩他和江凌，而《特邀嘉宾》，除了他与周疏桐之外，想必也没有人能挺过这一轮。

    一将功成万骨枯。选秀的底色，根本就是残酷。

    第九名公布完毕，接下来是最受瞩目的前八名——也就是本届101的争C候选。

    林琅举起话筒：

    “……第八名的练习生，概念评价中，在《疯语者》练习过。”

    也就是说，第八名，可能是《疯语者》最后的七人成员，也可能是……被票出的另外两人。

    有些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李秋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