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茗笑着拍拍他后背：“怎么？红了反而还来撒娇闹委屈？”

    她从南非赶回来，转机停留十几个小时，落地上车时本来打算好好睡一觉，靳思嘉却一个电话摇过来，告诉她《落花流水》快要红透半边天。

    拍摄地点从重庆辗转到香港，影片里主角配角坐的观塘线一下成为热门打卡景点，每天络绎不绝的人往重庆去爬十八梯，越过海关去坐绿色观塘线；影片同名歌曲《落花流水》全平台爆红，音源释出当天，首日收听数直接创了新高；票房一日一日积攒，口碑也一天胜过一天的好，导演连发几十条朋友圈，炫耀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总之，从影片本身到衍生产业，都昭示着《落花流水》的斐然成绩。

    宣茗还没来得及看，随手搜了几个放出的片段，的确很不错。扔给卫霓看，要求严苛的卫导也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还说要去跟这个导演交流交流。

    质量是影片扎根之本，《落花流水》拍得好、演得也好，借了《人生四戒》推动文艺电影复兴的东风，加之靳思嘉高明的营销推广手段，红透半边天，也在情理之中。

    李秋澄抱着她，声音很轻，颤抖着不敢接受一样：“我觉得与有荣焉，但也觉得我自己担不起来。”

    他是《落花流水》的主创没错，但并非像宣茗那样，参与影片策划落地的全流程。李秋澄如今的成功，更像是沾了《落花流水》核心团队的光，是别人提携他、带着他，而他坐等吃红利就好。

    宣茗笑笑，踮脚刮他鼻尖：“瞎讲。”

    “对你自己有点信心不好吗？秋澄小老师，你现在可是明年最佳男配的大热门啊。”

    李秋澄接过她脱下来的大衣，挂到衣架上，跟在她身后往沙发上一坐，垂眸欲言又止：“可……可这个角色也不是光明正大争取到的。”

    就像文殊野那部片子里的角色一样，是靳思嘉使了手段，把他推进去的。

    宣茗当然读得懂他那些婉转迂回的心思，李秋澄自从团队解散自己单打独斗以后，一直都怪别扭的。她看得出来，思嘉也看得出来。

    一方面，没人不想要一部好片子、一个好角色，没人不想凭着这些拿个奖傍身；但另一方面，李秋澄又始终不适应名利场的不公平规则。

    偏这些不公平，已经是圈子里的习惯成自然。

    李秋澄直视着她，神色复杂纠结，几重包袱压在他身上，这个不爱对人倾诉的小朋友，或许是紧绷到了极限。

    现在名声地位与奖项捧到他跟前，却不敢拿了。

    宣茗笑笑，凑近主动抱他，“截走别人角色这件事，是你和思嘉的不对。”

    李秋澄身子不僵，手都不敢抬起来回抱宣茗，乖乖撑在沙发上，“那……你会对我失望吗？”

    他语气小心翼翼，姿态放得太低。

    宣茗顿了片刻。

    “你当然有错，但是我不会怪你的。”宣茗偏头，轻吻他脸颊，“毕竟，我也有私心。”

    李秋澄忽然转过头，神色动容。

    他微颤抬起手，捧着宣茗脸颊。

    宣茗依然云淡风轻掌控一切，平静道：“否则你以为，他怎么进的《绝食记》剧组？”

    李秋澄眼神骤然闪动。

    她说的是被他截掉角色的那名演员，后来进了《绝食记》剧组，跟着宣茗去青海拍摄。如果《绝食记》成功，他也能沾上光。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宣茗在帮他收拾烂摊子。

    李秋澄低头，鼻尖一酸。

    宣茗一看就知道他想哭，但照李秋澄的性子，估计是憋死了都不会在她面前掉眼泪。不管是在红岛，还是现在当了恋人。

    他紧紧回抱她，像要汲取她身上凉薄温度。

    “以后不给你添麻烦了。”

    宣茗淡笑，伸手抹他眼角，一点点湿意。

    “什么麻烦我解决不了？”她话说得嚣张，语调却松弛。

    李秋澄也跟着笑，语声还有些哽咽：“那也不能总让你出手。”

    拥抱和亲吻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情。李秋澄从来不会太着急，也不敢太用力，他将主导权交给宣茗，而宣茗几段情史里，也的确更喜欢主动掌控。

    宣茗顺势倒下，躺在李秋澄怀抱里。

    清清瘦瘦的骨头，却有很宽的肩膀，足够拥住她，替她遮挡一二风雨。

    李秋澄替她梳理凌乱的头发，哑着声音说：“新房子正在装修，你要去看吗？”

    宣茗立马摇摇头，“你可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甩手掌柜。”

    从李净水那里买套房子，挑楼栋的时候听李净水的，装修听设计师的，全权交给团队包揽，她自己只负责出钱和拎包入住。

    宣茗没什么仪式感，她总是犯懒。

    李秋澄低头亲亲她左眼正下方那颗冷淡的小痣，宣茗闭上眼睛，轻声说：“不过我可以挑设计方案，细致的活儿千万别找我干，算不明白。”

    言下之意，照着我喜欢的装，但是我懒得管。

    李秋澄失笑点头。

    怎么办呢？只能全听Camellia的。

    -

    这年除夕，李秋澄是跟着宣茗去杭州过的。自从孙雪容离开以后，宣竣也辞了在上海的工作，搬到杭州家里一个人住，守着家里那只小猫，也守着孙雪容遗留下来的几张照片。

    猫已经长得很胖，扑到宣茗脚边的时候，活像一大团棉花——只不过比铁还重。

    宣竣在厨房里忙活，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拿着锅铲出来。李秋澄第一次以宣茗恋人的身份跟她回家，紧张得很，慌乱匆忙之下，恭恭敬敬地给宣竣鞠了个躬——像他对圈子里的前辈那样。

    弄得宣竣也一愣，对着李秋澄点点头。半晌才想起来说话，“快快把东西放下，重不重啊！阿茗真就一点儿都不帮你拿？”

    宣茗笑着把猫抱起来，“我要是还得亲自拿东西，那么多年不白混了？”

    宣竣无奈又纵容，“合着你找秋澄，是因为他乐意伺候你？”

    李秋澄看着沙发上逗猫的宣茗，长发散下来，半遮娇艳素面。她这一年变得柔软很多，也松弛很多，从前那种空旷而苍凉的眼神，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疗愈，真正的释然。

    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心里那颗埋了多年大石，终于也移开了。

    李秋澄想，他也该学着宣茗，放下该放下的，选择该选择的。

    宣茗在杭州的房子是两层复式，宣竣腿脚不好，习惯住在楼下。楼上三个房间，一间宣茗住，一间是客卧，还剩一间书房。

    宣竣早早把客卧收拾出来，但住不住，全看宣茗让不让。

    Camellia老师倚着客卧门框，挡在李秋澄面前，失笑：“你还真要分开住？”

    李秋澄拎着箱子，颇无奈：“你也没说我能和你一起住啊。”

    宣茗早做不来好人，拨了拨头发，坏心眼一个接着一个，“哦，那你好好在这儿休息吧。晚安咯，秋澄小老师……”

    说完转身就走。

    不出两秒，宣茗还没走出两步，果然手腕就被人拽住。

    她笑着转过身，顺势被拉到李秋澄眼前，三寸距离，靠近就能相拥亲吻。

    宣茗慧黠，狐狸一样眯起眼睛，“怎么？又不愿意了？”

    李秋澄干生气，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半天只能郁闷地说一句：“你总骗我……”

    “那我说实话了？”宣茗踮脚掐他脸颊。

    李秋澄被勾引着看她，眼神纯挚又专注。他太信任她了，没有理由的，好像被她骗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宣茗手指划过他衣襟，“李秋澄，别跟我分开。”

    李秋澄紧紧抱着她。

    不分开……只要你不说要我离开，那我永远不会走，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崇拜你、敬慕你，从幼时起，到我生命的尽头。

    你是我一生的楷模。李秋澄如是想。

    -

    今年颁奖典礼推迟了一个月，提名名单出来时，已经是一月底，正逢大年初一。同天，《绝食记》上映。

    不出意外，李秋澄凭借《落花流水》提名最佳男配与最佳新人。而《绝食记》也因为优秀的制作班底与不错的影片质量，成为了开年电影里的翘楚。

    宣茗再度进入宣传期，行程忙碌。李秋澄继《冰川遗民》之后，也要和靳思嘉接着商量进组事宜。

    将近三月，《绝食记》上映档期结束，宣茗才慢慢闲下来。同时，今年的颁奖典礼也即将开幕。

    宣茗这年没有提名，当然没必要去一趟。她在家里送别李秋澄，笑说：“现在轮到我说了，祝你拿奖哦。”

    李秋澄本来还好，被她一说，马上紧张起来。

    宣茗拍了拍他手背，“放心啦，拿到拿不到，你都已经是天才是奇迹了。口碑这么好，还这么年轻，要是真给你拿到奖了，其他人还怎么出头？”

    李秋澄同她拥抱告别，轻声说：“回来之后，新家就装修好了。”

    宣茗笑了笑，“那我们就有三间房子可以来回住。”

    李净水给李秋澄买的那套翠湖的房子，还有宣茗的一间别墅——也是他们现在常住的，以及李秋澄自己置办的新居。

    日子好像过得有点奢侈？Camellia老师默默想。

    颁奖典礼当天，宣茗去找了李净水。她本以为李总不会关心这些娱乐小事，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她家电视上放着红毯直播。

    “秋澄要是知道李总特地空出一个晚上，就为了看一个颁奖典礼，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呢。”宣茗笑说。

    李净水给她倒酒，“到底是他的重要日子。”

    《落花流水》剧组走红毯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色与路灯光线交杂，透过很高的落地窗泄进来。

    李秋澄穿墨绿色的西装，戴银白羽毛胸针。宣茗记得，他在《特邀嘉宾》的舞台上也戴了一样的胸针。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李秋澄从红岛狭小的练习室里，从一个不被所有人选择的“陪读”，走上了国内最大颁奖典礼的红毯，万众瞩目，华光璀璨。

    可堪与她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