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净水一边回着客户信息，一边问宣茗：“宣女士觉得，秋澄拿奖的可能性高吗？”

    宣茗淡笑，“最佳新人比最佳男配更有可能。”

    李净水了然，“没事，他到底还年轻。”

    开场发表新人奖。宣茗还没做好准备，镜头就已经切到李秋澄脸上。清纯秀美，干净圣洁，像降落人间的精灵信使。

    他朝镜头轻轻笑一下，又是一张流芳百世经典动图。

    发表最佳新人的是今年的影后提名之一，宣茗的老对手，庄清宵。这届女主小年，业界猜测，庄清宵陪跑多次，终于要在三十三岁这年捧杯。

    庄清宵笑对镜头，拆开最佳新人奖的信封。

    宣茗轻轻把酒杯搁下。

    李净水回消息的手也停了。

    “恭喜，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

    “《落花流水》，李秋澄。”

    镜头里，李秋澄微怔。随后自然站起身，与导演同僚握手拥抱，每一个举动都自然大方、完美无瑕。

    果然是彻底长成了。

    屏幕之外，宣茗眉眼温和看着他，静静等他上台说感言。

    “我个人觉得，目前我还不算踏进电影行业的门槛。做演员，我仍是生疏的。所以知道《落花流水》里的角色得到了大家认可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李秋澄脸上是纯粹而清淡的笑容，光凭诚恳神色，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世上就是有一种人特别容易让人生怜，平白令人信赖，李秋澄就是其中翘楚。

    “我入行到现在的四年多里，遇到了很多真心帮助我的前辈、朋友。首先谢谢《Youth101》的所有工作人员、练习生和导师，以及聚星传媒的靳思嘉总监。谢谢你们引领我、指导我走上这条路……”

    无可指摘的一段发言。

    宣茗根本没有给他任何一点的指导。这是李秋澄自己闯出来的路，得到斐然成绩时，也该由他自己来说出真心话，别人不应插手，哪怕是宣茗。

    李净水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大概是觉得欣慰。

    李总反应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宣茗，微带疑惑的神色：“秋澄没有谢谢你吗？”

    宣茗笑笑：“说了，他第一个谢谢的就是导师。”

    “把你和所有导师放在一块谢？”李净水仍然不理解。

    李净水这种商务精英一看就是毫不关注娱乐新闻和圈内规则的，只以为谈了恋爱昭告天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全没考虑到这个行当的其他弯弯绕绕。

    宣茗放下酒杯，神色平静地看向李净水，“李总，我和秋澄的关系，目前还没有上娱乐新闻。”

    李净水问：“为什么不公开？”

    宣茗淡淡别过头，看向窗外，只轻声答：“不急。”

    她与李秋澄之间，早就有约定，不急一时半刻。

    李秋澄要站得更稳，才能与她并肩。

    -

    最佳男配的发表接近颁奖典礼的后半程，与李秋澄竞争的提名人选里，不乏五六十岁的大前辈，资历比他丰富得多，演技自然也在他之上。

    李秋澄自认，他不该拿。提名已经是借了《落花流水》的光，如果获奖，其实不能服众。

    毕竟他在《落花流水》的表现，也没有惊艳到如宣茗的《悬悬》。所以宣茗当年可以说是惜败，是众人的意难平，是无冕之王，但李秋澄失败，只是理所当然。

    “最佳男配角获奖者——”

    “廖岱山，《红蝴蝶》。”

    不出意料，李秋澄只能做这项大奖的陪客、台下的鼓掌者。

    但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只剩下夹在最佳男女主角之间发表的年度影片。至此，《落花流水》已经拿下最佳新人奖、最佳摄影奖，凭它的口碑与质量，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李秋澄十指交握，轻轻闭上眼睛。

    他脑海里回想宣茗那句话，觉得实在太有道理。他自己未必配得上，但是他觉得《落花流水》配得上。

    只不过以宣茗的实力和表现，说这句话是客套的场面话。换到李秋澄身上，就是稍有些残酷的真相了。

    若非碰上《落花流水》这样优秀的班底，他也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熬上红毯、熬上颁奖典礼的盛宴。

    “年度影片，获奖——”

    “恭喜，《红蝴蝶》！”

    李秋澄十指蓦然松开。

    《落花流水》的导演马上鼓掌，李秋澄跟着导演一起，为获奖的主创团队送上祝福。

    方才最佳男配的时候，李秋澄十分平静接受自己的败局。但是《落花流水》没获得年度影片，他倒是更加失落一些。

    他配不上，但是导演团队与演员前辈，谁又说够不上这座年度影片的奖杯呢？

    只剩下最佳女主角尚未发表。

    这届女主角提名人选的竞争不算很激烈。大前辈的戏都堆在了寒假档，赶着明年来一场痛快厮杀，包括宣茗杀青不久的《地平线点名》，预计在今年国庆档上映，合流明年最佳女主角的血战。

    因此，包括李秋澄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等待“庄清宵”的名字。

    去年《流莺》惜败宣茗，今年也该是她了。

    “最佳女主角，获得者，现在发表。

    “恭喜，韦文心，《落花流水》。”

    镜头里，最先站起的是《落花流水》剧组。其次，本届影后提名最大热门，庄清宵起身与韦文心拥抱。

    《落花流水》六提三中，庄清宵再次惜败。

    李秋澄固然为韦文心前辈开心，为《落花流水》开心。但他也忍不住想起，宣茗对庄清宵的评价。

    宣茗以为，这一届一定会是庄清宵。

    她同她棋逢对手，如果两年之间各自封后，也许是影史流传的一段双子星佳话。

    世上总是有遗憾的。

    比如宣茗的七年空白期。如果从世人的圆满眼光看来，她在《悬悬》之后就应该稳定发力，二十出头的年纪获得影后提名，绝对是创造奇迹的最佳人选。

    比如李秋澄的最佳男配角。他终究没能成为所谓“天才”，只是夺下中规中矩的最佳新人。

    只是对于他们俩而言，也许这样的遗憾反而塑造完满。倘若宣茗《悬悬》之后真的在圈子里继续强撑下去，她的未来，又会不会是另一个玄敏锡？倘若李秋澄今天真的拿了最佳男配，或是最佳影片，又该有多少觉得他不配的谩骂泼到他身上呢？

    颁奖典礼结束后，李秋澄在后台碰巧遇到了庄清宵。

    前辈很礼貌，人也很温柔，和他提起宣茗：“我最近跟她联系的时候，她说你们俩现在是……恋人关系？”

    李秋澄心弦一动，像春风一阵拂过，教他平白不敢相信扑面而来的暖意与生机。

    宣茗这样的性子，她愿意直白地说，李秋澄是她的恋人。

    真是太难得了。

    庄清宵温声说：“你们很相配。”

    李秋澄下意识摇头，“没有，我还差她很远很远。”

    庄清宵忽然笑了，李秋澄稍有些疑惑地抬头。

    一向温柔的庄前辈居然难得地摆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可是……她和我说的，是她觉得你已经足够站在她身边了哦。”

    李秋澄微怔。

    庄清宵转身离开，笑着说：“回去问问她吧，你会得到更好的答案的。”

    李秋澄连夜飞回上海，落地时已经接近清晨。

    宣茗当然还在睡觉。

    他轻手轻脚进了房间，蹲下身，凝视宣茗宁静睡颜。

    也许是这样安静的时刻太适合回忆，李秋澄眼前一下浮现出很多场景。

    他和宣茗第一次正式见面，是红岛的初舞台评价，那时她因为身体不好提前离场，梁嗣音彼时同宣茗隔阂未解，造谣一样酸了她几句。

    后来，主题曲教学时，她脸色也很差。

    仔细想来，在红岛那段时间，宣茗皮囊固然冷淡，可是如果有机会透过那层冷酷的皮，往更深处窥探一下，就会发现她的骨肉完全是脆弱的、易碎的。她分明在苦苦支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她那时，真的治愈自己了吗？

    未必吧。

    藏着伤痕离开，带着余痛回来。

    他永远记得，她在露台时的模样。好像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没有那么松弛、没有那么强大，她也在挣扎、也在和不断袭来的旧伤苦斗。

    但最近，她似乎真的治愈了很多。

    从哪一刻开始呢？

    李秋澄当然不敢揽功。

    他斗胆揣测，也许是从孙雪容的离开而始。宣茗见过生死，但是第一次经历最亲近的人的死亡，宛如一场脱胎换骨的淬炼。从那之后，她开始频繁接戏，开始完全地回到大众视线里。

    后来，她渐渐变得宁静，渐渐与一切和解，才从内而外透露出一种真正的松弛。

    李秋澄默默地想：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是因为他？

    他在宣茗床边守了很久，坐在飘窗上，静静等着她醒过来。

    宣茗睁开眼的那一瞬、看见他的那一瞬，眉眼弯如新月，笑颜粲然。

    半梦半醒，最没防备的时候，她已经坦然地接受他在眼前的事实。

    “回来得这么快？”

    宣茗撑起身子，说着，就朝着他张开双臂，是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姿态。

    李秋澄凑过去，轻轻揽着她。宣茗躺倒在他腿上，抬手碰了碰他脸颊，轻声说：“祝贺秋澄小老师，拿到最佳新人了——收拾收拾准备明年的感言吧，《冰川遗民》一定会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李秋澄一笑，“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宣茗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玄妙天机。”

    他无奈，“阿茗，你又学卫导讲话。”

    宣茗狡黠看着他，“卫大仙给我们算过了。明年《地平线》女主二封，《冰川遗民》拿最佳男配和年度影片。看着吧，很灵的。”

    李秋澄笑着将她拥得更紧。

    信信信，她说的话，哪怕是瞎编也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