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

    此时已至夜间,宫殿内却黑灯瞎火的,几乎没点什么灯火。

    宫内地面本平整无比,北无歌走着也没太注意脚下,没成想竟让杂物绊了一下,踉跄地低头,才发现地上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约莫着这是文德帝方才大发雷霆时扔的,便只好撇撇嘴,留心起了脚下。

    初春本就没怎么回暖,下了一下午的雨,眼下又凉又湿,殿内却连个火盆都没有。北无歌把身上衣裳往紧裹了裹,心里不知道文德帝发什么疯――毕竟他身子一向不好,平日在哪儿都堆着好几个火盆,怎么今天这般湿冷,这人反倒不虚了?

    几人走入内殿,顿住脚步。

    墙上各处都没点火,一片漆黑。文德帝端坐中央,只有他身边的公公捧着一笼灯火。烛火一下高一下低地燃着,把文德帝的脸色照得晦明不定。

    北无钦腿脚疼得厉害,竭尽全力才维持着面色不动,慢慢站到北无歌身旁。

    他不动声色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北无歌这才回神,把目光从一地狼藉中收回来,跟着行礼:“儿臣,咳,参见父皇。”

    文德帝抬头,缓缓地看向这两个儿子。

    他一言不发,单用已经有点昏花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他的目光中有很多东西,似乎是恨,似乎是悲,似乎是咬牙切齿,似乎是恼怒难抑,一旁的烛火映在他的眸子里,竟像是将这些情绪全部点燃,熊熊似火。

    北无歌大着胆子抬头瞥了一眼,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他和北无钦还跪地行着礼,连腰都不敢直起来,但他能察觉到,这份浓烈又复杂的情绪大部分都是冲着北无钦去的。

    他又有点安心下来,心祝北无钦自求多福。

    一旁的北无钦跪得笔直,因双腿的疼痛,身形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文德帝盯着他们看了很长时间,许久未言。

    他皱巴巴的手死死抓住桌上的几张乱纸,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那些纸攥出洞来。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开口,说了众人进殿以来的第一句话:“……混账!”

    北无歌让他这突然开口吓得一惊,随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混账”是在骂谁,文德帝已手抖着将那些纸张揉成一个纸团,狠狠地砸向北无钦:“混账!!”

    北无钦一动不动地受了这一下,文德帝又激动到起身,三两步走过来把那个纸团一脚踢开,骨碌碌地滚到北无歌身侧,再次大骂:“混账!!!”

    北无歌已知道文德帝是冲北无钦来的,心下安定不少,还努力偏头眯眼地瞅那纸团上的字。

    北无钦则是闭了闭目,半晌平静开口道:“父皇,不知儿臣何错之有?”

    唉,北无钦啊北无钦,开口连个“父皇息怒,别伤了龙体”都没说啊。

    北无歌摇了摇头。

    北无钦是受宠惯了,他平时与文德帝说话也是这种淡淡的直愣愣的语气,不会打什么弯子,也不会说软话好话。平时文德帝能笑呵呵地容他,夸他有风骨有气节,那么现在呢?

    果不其然,文德帝见他神色语气,更是大怒:“竖子何言!”

    他气得手直发抖,死死盯着面色平静的北无钦,一字一句地道:

    “……你能活着在这儿跪着,便是这世上最大的错!”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北无歌心下一顿,属于皇族的血脉让他几乎是立即便往最荒诞但也最可能的答案想去。

    ――不是吧?北无钦……不是文德帝亲生子?那张皇后……

    是了,这样便能解答所有的事了。

    北无歌看着地上那几个纸团,脑内飞速总结着这一切。

    文德帝照常来悼念亡妻,意外发现了亡妻当年的手记。

    是信还是随手所写已经不重要了,总之那上面大概是暴露了什么,比如张皇后心里可能另有人在,比如,连北无钦都有可能不是文德帝亲子。

    所以文德帝大怒。所以他把北无钦叫来跪着。所以他就算此时此刻眼中也全是怒火,没有分毫父亲对儿子的爱。

    所有人都知道文德帝对张皇后的爱深到了骨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极为重视北无钦就是因为张皇后,换作任何一个人是张皇后所出,文德帝都会这样对待他的。

    可眼下,他三十多年的深情,他十几年的看重,都被地上的纸团变成了笑话。

    他的脸在烛火照映下显得扭曲又苍老,恶狠狠地盯着北无钦,目光里露出来的凶意几乎要生生将他掐死:“……嗯,朕的好儿子?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陪着你娘去死呢……”

    可能是提到了那个人,他话音短暂地一熄,随即掀起的却是更恼怒的狠意:“张氏……”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张皇后。

    北无歌太过惊讶,心脏几乎都停跳了几下。

    看文德帝这个反应,他的猜测估计是正确的。

    他能想到的,北无钦又何尝想不到?

    北无钦沉默着听着文德帝的话,半晌才开口道:“父皇息怒。”

    “息怒?!”文德帝气得想笑,抬脚狠狠把一旁的桌案踹翻,哗啦啦几声,上面的东西全部被掀下去,他死死盯着北无钦,道:“我白疼了她张氏跟安国公那个死人生下来的贱种……这么多年……你让我怎么喜怒?!”

    安国公死了很多年了,北无歌听说张皇后死了没两年他就死了,最终也没有娶妻。

    他听说文德帝还为国公府上题过字称赞他是英杰。

    文德帝骂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脑中抑制不住地回想着张皇后给安国公信上的话。

    信很长,但字迹潦草不稳,还交代了一些后事,大概是张皇后病重到有所预料的时候急急写的。那时他几乎天天在她身边守着,但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给别的男人写了这么长的信,多讽刺啊。

    更讽刺的是这封信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没有送出去,在墙角一处颜色略浅的砖后,藏了这么多年。

    ――她说,我并不爱他,不过他对我很好,皇命难违,来世我与你再做夫妻。

    她说,你直到现在也未娶妻,我心怀愧意。我想看到你洞房花烛,平安喜乐的一生,别为我耽误自己。

    她说,无钦这孩子如今已这么大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你们谁的孩子。就算是他的,我也求你看顾一下,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抱歉。

    她说,我爱你,永远爱你,只爱过你。

    文德帝想到这几句,全身的血都往上涌,急火攻心一下没站住,猛地倒了下去。

    “陛下!”

    一旁的太监慌忙来扶,文德帝已无力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见北无钦想来扶他,他用全身的力气高声地骂:“滚!”

    北无钦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落了回去。他又在原处跪好,神色始终淡然。

    北无歌倒是吓了一跳,也过来和太监一块扶起他,伸手在他背上顺气,还道:“父皇,可别伤了身体啊。”

    文德帝让太监扶着缓缓坐起,目光落在了这个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几次的儿子上。

    经此一出,他才恍然发现,这个儿子竟然这么像自己,从他脸上能看出血脉之亲,他焦急的神色,更是比一旁抿唇不语的北无钦更让他瞧着心暖。

    他又想起易贵妃,那个一生都没见过他几面,却总是等他过去,笑着陪他的人。

    北无歌……这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心下恍惚,眼中竟有泪渗出,伸出手用力在北无歌肩头拍了拍:“好……好孩子!”

    北无歌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肩头按着的那只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事,怕是要变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