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

    三日后,御书房内。

    “无歌,你怎么看?”

    文德帝手捧奏折,稍稍往北无歌那边递了递,和蔼地问道。

    哪怕已经三天,北无歌也还是不大习惯他这转变太大的态度,闻言起了一身粟粒。

    当然,就算不习惯,他面上却装得欣喜无比,赶忙双手捧过那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阵,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

    他也不是没脑子的,政事方面更是略有天赋,闲散多年还让他对人对事有着别的思路与看法,配上那份讨文德帝喜欢的适当的仰慕眼神与感激涕零,文德帝龙颜大悦,不住地夸奖他:“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就这样定了!”

    北无歌不好意思地挠头:“父皇谬赞……”

    他二人在这儿父慈子孝地议事,北无钦一人坐在下首,看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处理着他负责的文书。

    文德帝余光瞅见他平静的神色,笑容忽地淡了淡,开口道:“太子,你可有想法?”

    北无钦乍被点到,把手中文书翻过一页,眸中一片嘲讽。

    若真是想问他的想法,怎会让他坐在与他二人相隔甚远的下首,连奏折都不给他看?

    战事情报即将传来,他压根不想知道这两个人在为哪两家王公贵族的联姻商讨什么,只道:“儿臣并无想法。”

    “呵。”文德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就是故意想给北无钦找点不痛快,“要你有何用?”

    北无钦声音极轻地嗤笑了一声,手指不耐地攥起。

    事实上,他眼下还能坐在这儿看点文书参与议.政,便是他有用的最好证明了。

    文德帝发现了那等丑事,恨到几乎想要立即废掉太子。第二日上朝他便说了这个事,然而他宠爱了北无钦十年,北无钦在朝中的根基极为稳固,人心在手,压根不是他轻描淡写几句能压过去的。文德帝好面子,不肯将丑事说出,不足服众,下面众臣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这事否决了。

    即使他们已经看出皇帝似乎并不再宠爱北无钦,但北无钦的实力已不会被他轻松拿捏了,文德帝恨得牙痒痒,便不准他再来御书房参与政.事。

    然而这招也是白搭,没有比北无钦当得更好的太子了。文德帝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先前很多事都是北无钦全权负责的。眼下就文德帝和北无歌二人听着大臣一个一个地来汇报,询问意见,文德帝一时都不能想起这是什么事,更是不知朝中的复杂根系,沉默着不开口。北无歌就更不用说了,连这大臣是谁都不知道,还偷偷瞅着文德帝等他说话呢。

    于是今日北无钦也被叫了进来,在二人一头雾水的时候解释几句。说实在的,北无歌相当满意他的能力,但是他好不容易翻了身能踩在北无钦头上了,他也不会做什么好事,只拼命多记些多学些。

    至于文德帝么,大概是高高在上惯了,若是北无钦露出些惊慌或是讨好的神色,他对他的态度便很有可能得意着缓和些。然而没有,打事发那天起北无歌一直是这样淡然平静的神色,倒显得文德帝像个气急败坏的小丑,文德帝更看不惯他,如非必要,也不打算搭理他。

    就这样过了一上午,正午时分,正当文德帝伸着懒腰打算去用膳的时候,内侍通传信卒带来的军中急报。

    北无钦神色一变,文德帝却是好像才想起这么一回事似的,顿了顿才道:“哦……朕就说朕忘了点什么……军中消息,对,军中来人了?快把他叫进来,我南国将士威猛无双,定打得他北国屁滚尿流!”

    北无钦嘲讽地翻了个白眼,北无歌则配合着哈哈一笑,但是就连他也知道,南国不可能赢。

    大军出征前他也打听过一些,凭心而论,北无钦确实已经尽力了。原先涣散的军队稍有了那么点样子,几个略有才能的也被提拔。他还分析了北国的地形、国势等东西,认认真真订了好几个作战计划,比一怒之下就决定要打北国的文德帝靠谱多了。

    但是再靠谱,也就只能是那样了。

    他们的兵或许再练个十年八年才能与北国的战力一战,而这短短一月的整改,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果不其然,信卒低头进来,颤抖着跪下:“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扬王殿下。”

    “起来吧。”文德帝声音平平,听不出有什么想法,他打了个哈欠,道,“军中怎么样了?大战可是胜了?”

    面对着昏庸无能,一开口就问是不是赢了的皇帝,信卒仍旧不敢抬头,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绝望。

    他知道开战前主管这些事务的是北无钦,于是稍稍把头偏了偏,看向北无钦,绝望又凄然地道:“是……摆了。”

    大败特败。

    看着信卒暗淡无光的双眸,胳膊上缠着的还透着血的纱布,北无钦早有预料,闭了闭眼,没说话。

    哪怕是……再晚一个月发现那件丑事……

    他难以抑制地想。

    那样的话,面对着信卒仅对他一人显露出的期待,他还能说出有分量的话,做出有分量的决定,至少可以说服文德帝放弃攻打北国。

    可是如今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他已不能开口说出什么有分量的话了。

    没有人会管他的看法了。

    果不其然,文德帝大怒:“败了?!”

    他竟然真的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一把抓起信卒:“怎么可能!怎么会败了?!”

    您真的不知道吗?

    信卒被他抓到伤处,疼得整个人都颤了两下,绝望地看向北无钦。北无钦仍是沉默,没有说一句话,信卒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嘴唇颤了一下,心情迅速跌落到谷底,心中的酸楚与痛苦搅在他的伤口上,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北无歌看着他胳膊上迅速晕染开的血迹,有些看不过去,上前拉了文德帝一下:“咳,父皇,您要不先……松开手吧,他胳膊上有伤。”

    文德帝这才注意到他渗血的胳膊,松开手一看,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不少血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忽地回头看向北无钦,破口大骂:“都是因为你!”

    信卒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朕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你,你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文德帝一掌拍在桌子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我南国败了,你待如何?你高兴了吗?你现在就给我去再搜罗一堆兵来,出月就给我打回去!”

    我高兴过吗?

    北无钦木然地听着文德帝指责的话,忽然抬起头来,慢慢上前几步。文德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两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

    北无钦走到跪在地上的信卒身边,闭了闭眼,道:“儿臣不敢。”

    他眸中露出痛色,忽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和信卒一起。

    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或惊惧或震撼地看着北无钦低头的这一幕。信卒跪在北无钦旁边,忽地感受到一阵来自北无钦的巨大的疲惫。

    原来这天已经变了啊……信卒酸楚地握紧拳头,在庆幸的同时几乎要哭出来。但他不会这么做,只能把所有眼泪都往心里流。

    太子殿下……并不是不想帮他们。

    但他现在自身难保,谁都救不了。

    从战场上爬回来,信卒已经不在乎什么命了。他现在是真的特别、特别想爬起来,用力地给文德帝一个耳光。

    可是不行啊……

    家中妻女,族中老伯,都得他去照顾。在这个绝望至极的时候,谁又比谁好过呢?

    “别打了,父皇。”北无钦疲惫道,“再打,还会再败的。没有任何人想打仗,也不会有任何人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的。我办事不力,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我都承认……”

    他永远跪得挺直的腰背忽然弯了下去,痛苦道:“别再打了……”

    文德帝许久没说话,不知是不是真的被触动了。信卒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还没等他磕几个头求文德帝开恩,北无歌突然噗嗤一笑。

    除北无钦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信卒看着这位似乎总是游手好闲的扬王殿下,红着眼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皇兄此言差矣。”北无歌轻飘飘一笑,“既然战败是你的问题,那便说明只是带头人没找好,再换一个有才干的便是。大军出征前,大家都看过我军壮志凌云,一招一式威武无双,我南国能人辈出,一个优秀的将领,很难找吗?”

    他斯文一笑:“败了,就要赢回去。上次也只是我们练兵时间太短,何况作战过一回,我们对北国的实力也有所了解。只要这次找好这么一个人,我们自然能胜。”

    比起北无钦的疲惫痛苦,他的话掷地有声。北无钦自他开口说话时就再也没抬过头,浑身生气仿佛已经丧失了,在哪儿跪着的只是一句行尸走肉。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果不其然,文德帝沉默大半天后,才咿唔着开口:“嗯……我儿说得有理。”

    信卒也绝望至极点,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倔强地反抗了一句:“扬王殿下别说笑了,即使真的可以,从哪里找这么一个将领?”

    这也是文德帝犹豫的地方,他也看向北无歌。

    北无歌笑了笑,信心满满的样子:“自然是有的。”

    他慢慢道:“此人自幼天赋异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经书兵书过目不忘,还有一腔报国之心,只是缺了点实战经验,但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德帝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忍不住问道:“是谁?”

    北无歌一笑:“自然是监介将军独子——。”

    一直低头闭目、一言不发的北无钦忽地全身一震,紧接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慢慢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北无歌又冲他笑笑,补全了那最后三个字:

    “监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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