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

    皇帝目光森森,看了看宝琢,许久未开口,他直了直腰,忽然改口道:“朕记得你在选秀那日发现了颜料中沾染了石蕊,当时你是怎么发现的?”

    宝琢按照谷谦一早的交代如实答道:“皇上,请恕奴婢当时入选心切,那是奴婢的雕虫小技。”

    “很好,你倒是诚恳。”

    宝琢心惊胆战地垂下头,担心皇帝问罪。

    皇帝的声色却又和缓了些:“刑部告诉朕,才人顾嘉融先是被人下了曼陀罗,之后又死于勒毙,你对此有何看法?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凶手心思缜密,手段高明,要么是为了报仇,谋划良久;要么便是有人刻意布局指使。但顾才人入宫不足两个月,在宫中接触的人也不多,想来不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指使凶手杀了顾嘉融?那目的是什么?”

    宝琢道出两个字:“嫁祸。”

    幕后主谋派人在凤藻宫杀了顾嘉融,顺理成章嫁祸给元春,即便最后查清真凶另有其人,元春也早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顾嘉融死在凤藻宫的那一刻,幕后主谋的意图就已经达到了。

    皇帝微微合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又露出方才森森的目光,他说:“朕不在乎真相,朕要的是后宫安宁,你明白吗?”

    那目光像是一把在星光下抽出的剑,直直地刺向人心底的清醒。恍惚的一瞬间,宝琢忽然明白为何历朝历代总是骂褒姒妲己之辈,却流传着贤后的佳话。

    她又想起来时的路上马荫福说的那番话,心生凄凉。明主也好,昏君也罢,他们对后宫妇人的要求只是:听话顺从且不生事端。

    即便那是经过层层伪装堆砌起来的听话顺从。

    他们要的是国色美人在权势压迫下奴颜婢膝地讨好奉承,那些为争宠所展开的尔虞我诈,他们觉得有趣,乐意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看客,而阴谋背后的事实真相,只要不是挑战帝王颜面,他们便懒得追究。

    看起来皇帝不会惩治幕后主使了,宝琢不免感伤顾嘉融死的冤枉,虽说顾嘉融张狂,但她的命也是命,今日不为她讨回公道,来日就有更多无辜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宝琢正思忖着如何查清何人在凤藻宫动的手,门外的小太监小心翼翼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宝琢正欲告退,皇帝已经先开口说:“你不必回避。”

    皇后一身素净的碧蓝花笼裙,衬托得肌肤胜雪,仪态轻盈,发髻精心修饰,头上只插了简朴的银簪,独自一人进来。离近时可看出面庞清瘦,薛宝琢低头朝她行礼:“尚书院女史薛宝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眼底浮上一丝媚笑,顿了顿,才软软糯糯对皇帝说了声:“薛女史也在,臣妾来得不是时候。”眉眼谦卑婉顺。

    皇帝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翻看,低着头懒懒地说:“朕召薛女史来问顾才人一案。”

    皇后站在桌案前黯然道:“此事究竟是要彻查,还是轻轻放下,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忽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声色严厉道:“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朕平日在前朝耗尽心神,回到后宫只想消遣享乐,你为何就不知道体恤朕?人死了就罢了,还要再搭几个人进去?”

    今日亲眼目睹这人前尊贵的中宫之主在皇帝面前如何谦卑讨好,却又被皇帝斥责,宝琢只想速速逃离这是非之地。

    皇帝站起来斥责皇后,皇后慌忙跪倒在地,委屈地声辩道:“臣妾不敢叨扰皇上,实在是此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既闹出妖魔邪道之说,又使贾妃蒙受不白之冤,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后宫恐无宁日啊。”

    宝琢清晰地看见两滴清泪落在皇后面前的地板上,不禁心中生凉。

    皇帝见此状,别过了脸,面上虽仍旧不耐烦,语气却总算缓和下来,半是开导半是遗憾地说道:“你不是第一天当皇后,宫中也不是头一回闹出人命,若是事事都需朕为你出主意,后宫诸人又如何服你?”

    “臣妾无能,愧对皇上,愧对各宫……”说罢,已是伏地泣不成声,宝琢在一旁阵阵心酸,只道后宫之主连寻常人家的主母也不如。

    皇后言尽于此,并不敢自请废黜后位,宝琢思忖着,她若真的开口,皇帝是否真会顺水推舟。

    皇帝叹息一声:“依朕之见,既然本案牵扯甚广,那就查出究竟是谁在凤藻宫动的手,绳之以法,不就了结了?”

    皇后点头领命,宝琢却突然被点醒了,皇上要查的是谁在凤藻宫动的手,只要能查出擅口技之人不就好了。她垂眉深思,忽然有了主意。

    皇帝随后挥了挥手,宝琢恭顺有加地搀扶皇后走出御书房。

    来到外面廊下,皇后脸上的泪已干,很快便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恢复了往日的气色,仿佛在御书房中的遭遇是宝琢的一场幻听。

    “本宫想邀请薛女史去御花园赏花,不知女史可否赏脸?”皇后声调慵懒,一听就知道这只是小小的铺垫,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宝琢便答:“恭敬不如从命。”

    御花园中,天朗气清,宝琢心想,同样的光芒,有人觉得刺眼,有人想要多看一看,就像这人世间的虚幻富贵。

    皇后屏退了贴身宫女,一边怡然望向园中百花荟萃,一边向宝琢问道:“薛女史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亲自过问顾才人一案?”

    宝琢不知皇后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一板一眼地回道:“因为此案在宫中牵涉甚广。”

    “不全是如此。”皇后的容颜如月光下的湖面波澜不惊:“本宫听闻殿前龙禁尉谷谦上书给太子殿下,求太子出面保你,太子也认为此案事关重大,所以皇上才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召见你。”

    宝琢闻之一怔,谷谦不是被停职禁足在家吗?他怎会知道她近来在宫中发生的事?

    “奴婢与周侍卫是有几面之缘,但近来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周侍卫怎会知道这件事呢?”宝琢一面掩盖她和谷谦的交情,一面狐疑道。

    皇后舒眉一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强,何况是关乎朝堂,宫中的一举一动向来瞬息万变,你虽未见到谷谦,他的眼睛可不会歇着。”

    这宫中的每个人都令宝琢琢磨不透。

    既然谷谦有自己的眼线,那为何又要托她替他盯着尚书院的大学士苏瑁?宝琢眼下无暇思索这件事。

    “娘娘,顾才人的案子牵扯到贾妃,也牵扯到奴婢,奴婢斗胆请求娘娘彻查此事。”

    皇后的脸色陡然一边,声调也冷了几分:“真要彻查起来,不知会查到谁的头上呢,皇上的意思是走个过场查出动手之人,本宫不好轻举妄动。”

    宝琢便直言道:“奴婢有重大线索,奴婢有法子查出当日是谁在凤藻宫动的手。”

    皇后的眼眸中似泛起一汪湖水,涟漪片片:“说来听听。”

    宝琢便将口技一事说与皇后听,又说了自己的筹谋,皇后连连点头,少顷,和颜悦色道:“顺着这条线索查出动手之人,也算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办事了,还可以借此敲打幕后主谋,真是两全。”

    “此事还需娘娘出面,将那日在场的众人都召集起来。”

    皇后想了想:“这个倒不难。”

    宝琢开心地扬起唇。

    皇后又道:“薛女史,你若能为本宫分忧,事成之后,本宫将送你一份大礼。”

    宝琢未深想皇后的大礼会是什么,只念道:“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当日,皇后忽然下了诏令,称顾嘉融误食曼陀罗,之后死于怪病,此案已结。所有相关人等,不再追查。又令元春接着安排十二官在紫瑕宫继续摆台唱戏,还亲率各宫到场助兴。

    命案发生的那日在场的嫔妃及宫人,自然都在列,蔺贵妃此次不再推脱,也大摇大摆地携宫女光临紫瑕宫。

    十二官献唱《离魂记》,宝琢无心听戏,只在台下默默留意众人今日神色,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龄官的词唱罢,轮到下一景时,皇后忽然开口向众人笑道:“本宫觉得此曲甚妙,突然来了兴致,不如我们都跟台上的小丫头们学上两句,诸位妹妹以为如何?”

    元春首先起身捧场道:“嫔妾从前读书习字时,便向往戏文中美景豪情,嫔妾一直想亲自领略其中奥妙,一直苦无机会,今日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招了招手,十二官也不怯,三三两两地来到台下。

    皇后正拉着她们询问如何展喉,众人却听蔺贵妃在一旁冷笑道:“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威仪在身,今日在我等面前学小戏子唱曲儿,传出去岂不令人笑话,说皇后自轻自贱?”

    此话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各宫嫔妃,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宝琢挺身而出,站到皇后身后笑道:“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却不拿奴婢当外人,能与奴婢同乐,皇后的胸怀非常人可比,奴婢自然心甘情愿追随。”

    欧阳贵人听了这话,欣欣然也来到元春身边,随后扭转了局势。

    蔺贵妃脸上不大痛快,抬头去看天上新升起的弯月。宝琢这时才发现,今日跟在蔺贵妃身边服侍的,居然是令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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