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的手

    皇后娘娘翘起长指,跟龄官学咿呀之声,欧阳贵人跟蕊官学念白,却只学了个怒目圆睁,众人看她滑稽,纷纷捧腹。

    宝琢给龄官递了个眼色,龄官心领神会,向皇后提议道:“我们常练的还有转音和假音,练得久了,有时还能模仿旁人的声音说话,模仿得惟妙惟肖,皇后娘娘可有雅兴?”

    皇后惊奇道:“还有这等技艺?”

    龄官便教皇后如何换气屏气,皇后心思剔透,学得极快,再开口时,虽无法模仿旁人,声音却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众位嫔妃及宫人甚觉有趣,纷纷加入其中,一时热闹到极致,唯蔺贵妃和身旁的令婉不为所动,蔺贵妃目光冷淡,大有打道回宫之意。而令婉的头一阵比一阵垂得更低,宝琢看在眼里,便悄悄拉住芳官耳语一阵。

    芳官会意,趁热闹跳到令婉面前:“这位姑娘为何不开口?难道我等姐妹的技艺不能入姑娘的眼?”

    令婉见有人来搭话,大惊失色,连连推辞:“我不会唱戏……”

    她一开口,芳官如遇神人,忙拉住她道:“姑娘的声音真可谓石破天惊,就算不会唱戏,开口念一句词,也足以绕梁三日了。”

    说罢又高声招呼文官艾官等人过来:“这位姑娘生了一副好嗓子,你们都来听听,我从未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包管你们都自愧不如。”

    几位小戏子围过来七嘴八舌道:“你就开个尊口嘛,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祖师爷赏饭吃……你的音色宽阔,若是稍加练习,定可以变换不同假音,模仿好多人的声音说话……”

    宝琢扯了扯皇后的衣袖,皇后顿时撇开小戏子们,冷眼瞧着蔺贵妃和宫女令婉在众人面前坐立不安的样子。

    蔺贵妃忍无可忍站起来怒骂道:“你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伶人在本宫面前嚷嚷什么?本宫身边的人岂是你们能呼来喝去的?她不会唱戏,也不会假音!”

    芳官并不认识蔺贵妃,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她会不会假音,你倒让她自己说啊?”

    话音未落,身后的令婉忽然低声啜泣,双手掩面不肯直视众人,蔺贵妃气结,咒骂道:“哭什么哭,给本宫嚎丧呢?”

    一语惊了在场众人,皇后忙赶过来主持大局,遥遥问道:“蔺贵妃身边的这位宫女似乎身怀绝技,又有些难言之隐?若是真能模仿别人的声音说话,为何不让大家大饱耳福?”

    蔺贵妃失了分寸,直直地顶撞道:“皇后娘娘此话何意?我宫中的人有何才艺与皇后何干?想饱耳福去找那群伶人去!”

    皇后正色道:“本宫忽然想起来,才人顾嘉融曾和这位宫女有过相处,不知道这位宫女模仿顾才人的声音模仿得如何?”

    蔺贵妃被戳中软肋,发出阴冷嘲笑:“皇后娘娘真是出尔反尔,不是刚说顾才人的案子不查了吗?我看各位今日都疯了,我就不奉陪了。”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喝令道:“查或不查,都不是你说了算数的,本宫奉皇上旨意查案,你想阻挠本宫吗?”

    宝琢在皇后授意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令婉发问道:“你擅口技,所以今日特意隐藏起来不声张,那日是你先将顾才人勒毙,然后又潜回卧房模仿她的声音喊救命,故意制造了假象,曼陀罗也是你事先下的,是也不是?”

    蔺贵妃见宝琢慷慨陈词,只愤恨招揽不成,竟要把自己拖下水,便挡在令婉前面痛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史,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宝琢抬头凛然道:“奴婢是尚书院女史,不是后宫之人,奴婢效忠的是皇上,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未曾这样怠慢奴婢。”

    蔺贵妃咬牙切齿道:“好啊你——”

    皇后在一旁附和道:“薛女史说得不错,后宫众人包括本宫在内,薛女史都不必在乎尊卑。顾才人一案,真相已经浮出水面,本宫定要拨云见日,还后宫安宁。”

    拨云见日四个字掷地有声,各宫嫔妃、宫女、十二官皆屏气凝神,都静静看着蔺贵妃如何替令婉声辩。

    蔺贵妃迟迟未开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傲慢至极。

    元春忽然来到皇后跟前禀报道:“娘娘,因顾才人在嫔妾宫中丧命,嫔妾一直惴惴不安,为查出真相,嫔妾曾暗中调查过,墨轩宫宫女令婉,曾是百灵园中逗鸟的宫女,她有出神入化的口技本领,能以动人的音色召唤群鸟回巢,嫔妾早已怀疑她,究竟她是否能模仿旁人的声音,还需她自证清白。”

    此话一出,缩在蔺贵妃身后的令婉哀伤拧眉,犹如胸口被扎了一刀。

    四周响起一阵私语,蔺贵妃自知今日之事必须要有个交代,眼下她无力再抗衡,便扬眉向众人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口技吗?本宫若是阻挠,你们倒要怀疑到本宫头上了。本宫让她开口便是,其他的事,就由她自己说与你们听吧!”

    听蔺贵妃的语气,大有弃卒保帅之意。

    几十个人乌泱泱的目光纷纷落在令婉身上,筑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眼看大劫难逃,令婉扑通跪地,悲愤颤抖道:“薛女史说得不错,曼陀罗是我下的,人也是我勒毙的,我看不惯她在墨轩宫高高在上的姿态!”

    悠扬婉转的声音,说尽歹毒丑恶之事。

    蔺贵妃一巴掌帼在令婉脸上,狠骂道:“你竟敢背着本宫谋害顾才人性命,本宫饶不了你!”

    令婉脸上顿时起了四五个血红的指印,含泪深深呼出一口气,眸中澄明,似是终于要解脱了。

    蔺贵妃一个巴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皇后也不好当众问令婉是否受人指使。一个宫女为何下毒手杀一个才人?众人对其中的玄机心知肚明,碍于皇后不追问,也都装聋作哑。

    皇后自知只能查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追查下去便会惹龙颜震怒,未免夜长梦多,当即便将令婉交给了刑部。

    紫瑕宫曲终人散,宝琢随元春入殿中闲话,二人皆唏嘘。

    “姐姐是何时开始调查令婉的?”

    元春悠悠道:“那日有嫌疑的人,我都调查了一遍。”

    宝琢敬佩道:“姐姐好魄力。”

    元春却叹道:“我也是不得不为之罢了,顾嘉融是在我宫里没的,不管真相如何我都难辞其咎,若是不反击,日后对方便会得寸进尺。这次虽然查出了令婉,我却恨不能将幕后主谋连根拔除。”

    二人正说着,抱琴来向元春禀道:“娘娘,龄官等人请求出宫,是否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回府上?”

    元春点头道:“宫中非久留之地,多赏些财物,让她们回去之后不要张扬宫内见闻。”

    抱琴领命走后,元春向宝琢凄然道:“这群小戏子也算是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后宫的阴谋算计,竟也叫她们害怕。”

    宝琢劝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已选了这条路,为了家族亲人,也只能咬紧牙关走下去。”

    元春见她态度坚决,又想到今日种种,不免疑惑道:“今日皇后给蔺贵妃摆的这一道,可也是你的主意吗?”

    宝琢点头默认。

    元春大惊道:“你当真与皇后站在一条船上了?她身边的明枪暗箭岂是你能招架得了的?”

    宝琢忙解释:“我并没有给皇后效命,今日不过是借她的手替我们拔掉一根刺,何况这也是她自己想做的。”

    宝琢再三解释,元春只担忧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后不会白白让你利用一遭,只怕她已将你看做自己人了,蔺贵妃恐怕也将你视为皇后一党,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只会更凶险。”

    “我知道姐姐素来谨慎,但我们也不能总是坐以待毙,我现在人微言轻,所以有些事要借助皇后之力,旁人将我视为皇后一党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让一些小人忌惮些。”

    元春不悦道:“这是那个谷谦教你的吧?”

    宝琢惭愧不语。

    元春急道:“你初入宫时我便劝你提防他,你偏不听,现在太子一党皇后一党你都有牵扯,将来你如何安稳度日?”

    宝琢也急道:“安稳度日有何用?姐姐以为晋升为妃就可一劳永逸了吗?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富贵荣辱周而复始,今日我们四族赫赫扬扬,难保来日不会败落,若是我们止步不前,将来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他们又指望谁?”

    元春恍惚道:“你这席话从何说起?”

    宝琢不能承认自己的来历,太虚幻境那番装神弄鬼的说辞也不好说给元春听,只道自己今日乏了,便辞了元春,浑浑噩噩回到尚书院女史官舍。

    次日一早醒来,便听说令婉在刑部的大牢里上吊自尽了,留有遗书一封。

    刑部将遗书呈交给皇上,皇上看罢,便让皇后将遗书内容传达给各宫,令婉的遗书在短短几日内人尽皆知——

    “我妒忌顾才人在选秀中脱颖而出,顺风顺水,又生得美貌动人,在宫中还可以仰仗贵妃娘娘这颗大树,我妒忌她前途无量,妒忌她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所以我想办法弄到了曼陀罗,下在了顾才人的茶水中,又趁她昏睡时将她勒毙,还在她死后模仿她的声音喊救命,让众人以为是鬼神所为……”

    令婉因妒杀人,没有受任何人指使,所有人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而那封遗书究竟是出自令婉本意,还是有人刻意伪造,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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