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之礼

    沈墨怀着一身竹青色锦袍,一如既往的温润俊雅,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在离她两三步远的距离站定,望向她的眼神之中,藏着欢喜,也带着忐忑。

    温芙与他目光相撞,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她低下头去,眼眸不由蒙上一层水雾。

    沈墨怀看出了她的躲避,走上前去,双手拉起温芙的纤纤玉手,嗓音微急道:“阿芙……”

    温芙眼睫轻颤了一下,却并未抬头去看他,静默片刻后,她略挣了挣,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背过身去,声音隐带一丝哽咽:“你怎的来了?”

    掌心柔软的触感倏然消失,沈墨怀的心下浮起一丝失落。

    他极力忽略掉那种感受,站在温芙身后,望着她清纤的背影,温声回道:“老康说你今日要从国公府里搬出来,我一得知消息,便立马赶来找你了。”

    天知道,他知晓温芙从此与那人再无关系后,他心里有多欢喜!连日来藏积在心里的阴霾,也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消散一空。

    温芙感觉到了他的欢喜,却是开心不起来,她现在只要一看到沈墨怀,就会控制不住回想起那日他站在芭蕉树丛后,亲眼看着她与裴珩欢-好时的场景。

    她羞于再面对他。

    一时之间,也无法再对他的亲近做出回应。

    “文若哥哥,我……”她突然连背对着他都不知如何开口。

    沈墨怀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离,再回想方才在门外时听到的话,他径直上前一步,慢慢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轻声问道:“阿芙是因为那日之事……才不肯与我多说话,这般疏远我吗?”

    温芙一愣,良久,才终于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人温润柔和的眉眼,叹息道:“文若哥哥,我已是嫁过一次的人了,还……还被你亲眼见到那样不堪的画面……阿芙自知配不上你,你这么好,当迎娶京城里那些有着清白之身的贵女为妻才是……”说着说着,温芙的眼眶渐渐湿润,泪珠不自觉一颗一颗坠落下来,她哽咽着继续道:“日后我们便只以兄妹之礼相待,好吗?”

    温芙如此说,一方面乃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已嫁过一次人,若再嫁给沈墨怀,其实对他是不公平的。另一方面,被在意之人亲眼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做极尽亲密之事,这让她心如芒刺,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墨怀听完她说的这番话,向来温润的目光,突然间染上一丝偏执意味,只见他一字一句道:“不,我才不要同你做什么劳什子兄妹,我只想要当你的夫君!我想要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迎娶你入门,做我沈墨怀的妻子!阿芙,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自小便心悦于你,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此生早就认定了非你不娶!先前你被迫嫁到国公府,我痛恨自己无能,只能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你被另一个男人娶进门,可如今我已高中状元,入仕为官,有了能护住你的能力,你也恰在此时与他一刀两断,我们为何不能重新开始,回到从前?你如今要我日后止步,只同你做兄妹,这对我来说何其残忍?”

    沈墨怀温情脉脉的看着她,叹息一声,只继续道:“阿芙,莫要看轻自己,于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干净的女子,往日种种,皆为过往,我都不在意,你又为何要在意那些呢?”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又执起她的手,包裹在大掌中,而后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道:“答应我,别再把我推开了,好吗?”

    他郑重而真诚的对她表露真心,温芙心下感动,她望着他满含深情的目光,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我总忘不了那日之事,无法面对于你。文若哥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再来谈其他事,好吗?”

    沈墨怀心知此事急不来,她没有再一口拒绝他就是好事,若非要让她现在就回应自己,怕是她只会更加逃避自己,他现在只需做到尊重她,理解她便好。

    至于其它,来日方长。

    思及此,沈墨怀微微一笑,深情的看着她,温声回了一句:“好,我可以等。”

    荣安堂

    长公主歪靠在木雕花罗汉榻上,华嬷嬷则跪坐在一旁,一边给她捶腿按摩,一边说道:“公主,若世子爷出征回来,发现那温氏走了,发怒怎么办?”

    长公主慢悠悠的摇着团扇,哼笑一声道:“那便让他发一通脾气,总有气消的时候,左右那温氏已经拿了休书,人都已经离开国公府了。”

    华嬷嬷微微一顿,转而提醒道:“公主,老奴瞧着世子爷不像是发一通脾气就会罢休的,他对温氏的在意程度公主您也是知道的,老奴担心,世子爷到时只怕是还会去找那温氏……”

    长公主皱眉道:“那就让他去找好了!说来这温氏也不是我要先赶她走的,是她自己一心想离开,主动来找我,求着我放她离开的,我只是好心成全她罢了!那日你也看到了,她离开的心如此决绝,想来她的心里也从未有过珩哥儿,到时珩哥儿便是去寻了她也是碰壁!叫他碰碰壁也好,这样他才会知道那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是如此践踏他的心意的,枉他往日还跟宝贝似的宠着她,处处护着她,为了她甚至不惜违逆我这个亲娘的话!要我说,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在意,届时他看清了,自然就会放弃了。”

    说到这,她也觉得奇怪,这温氏当初是靠着耍下作手段,好不容易才得以高嫁进国公府的,怎的如今她抓住了珩哥儿的心,地位稳了之后反倒想着离开了?

    长公主突然回想起那日中秋家宴,她来找自己,从容不迫的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平静的说自己想求一封休书,自请离去,请她这个婆母务必相助的场景。

    当时她着实惊讶了一番,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后,心下还暗骂道这贱人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然温氏却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只一字一句平静道:“事到如今,那我便直言了。我知晓公主一直十分厌恶我,往日世子爷在府中时,他护我护得紧,您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将我休弃,而眼下世子爷正巧不在京城,您何不趁此机会放我离开?”

    长公主微微讶异,她上下打量了温芙一眼,心下只道是这温氏怕不是疯了,哪有自己求着别人赶自己走的?

    可转念一想,她说的确也没错。她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只要认定一件事,便十分执着,珩儿如今爱重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若是他在府中,以他对温氏的在意,他是绝不会允许让她离开的!

    长公主讨厌温氏,眼下有能赶走她的机会,怎会不乐意?

    其实当日温氏就是不来,她也是准备要寻她个大的错处,赶她走的,只是她还未动手,温氏就自己先跑来她面前,自请离去了。

    她惊讶之余,也觉省心不少,只是她实在是好奇,这温氏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做,为何非要自请做下堂妇?

    事实上,当日她也忍不住问了:“珩儿如此宠爱于你,为了你甚至不惜忤逆我这个母亲,旁的世家公子身边皆妻妾成群,他却自愿一生不纳妾,只愿要你一人!他怕我会为难你,还特意来请求我免了你的每日请安礼,他出去打战也不忘派数十个亲卫守住瑞禧院,生怕这府里的人趁他不在时为难你分毫,我实是好奇,你既得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又获得了夫君的宠爱,地位已然稳固,为何还要自请休弃?你若不是在我面前故意做戏,那我倒真是有些疑惑了,难道我的珩儿对你还不够好吗?”说到最后,长公主已从好奇,渐渐转变为替自家儿子感到不值。

    温芙却淡淡一笑,只道:“甲之蜜糖,乙之□□,旁人认为他对我好,我就一定也要觉得好,并且接受吗?”

    长公主脑中回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神情,不由冷笑一声,朝身旁的华嬷嬷道:“这个温氏,真是不知好歹,真不知道珩儿究竟喜欢她什么!”

    华嬷嬷忖了忖,附和道:“公主说的是,不过所幸这温氏已经离开了,您往后再不用为此烦恼了。老奴想着,等世子爷回来,您大可让国公爷来出面说明此事,届时您切记不要在世子面前说那温氏的不是,以免你们母子感情再继续恶化!”

    长公主想到她与裴珩降至冰点的母子关系,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我朝规定,父母可替子休妻,但那大多数是在儿子死后才会有人这么做,鲜少有人会在儿子好端端活着时这样做。

    长公主当日和温芙谈好后,当夜便同成国公提了此事,成国公起先觉得荒唐,说什么也不同意做主替子休妻,只道裴珩若知道了,定然不会同意,还会影响他们的父子感情,长公主软磨许久,他仍是不愿,最后她只好谎称自己让郎中暗中替温芙把了脉,郎中称温芙此生皆不能生育,裴珩又不愿纳妾,大房要开枝散叶恐艰难,成国公想起温芙确实嫁进来这么久了还一无所出,裴珩也在他们面前郑重发誓,说过此生绝不纳妾,只要那温氏一人的话。

    成国公不由心惊,裴珩自小便是说到做的性格,他确信自家儿子是真能为了一个女人,即便没有子嗣也不去纳妾的。而若是寻医来给温氏调养身子,谁知道能不能治好?

    涉及到子嗣问题,成国公定然不肯冒险去赌,他这才同意了此事。

    因而没过两日,他便亲自带人解决了守在瑞禧院门口的亲卫,又做主替裴珩休了妻,命温芙尽早离开。

    老夫人知道后,将成国公夫妻俩叫去寿春堂狠狠责骂了一顿,最后是温芙自己去了寿春堂,不知同老夫人说了什么,她才无奈放她走的。

    *

    夏去秋来,再抬首,已是秋叶落落。

    这段时间以来,温芙一直住在玉茗茶坊后院,平时正好可以看管生意,期间忠勤伯来找过她几次。头一次是她刚从国公府搬出来第二天,国公府派人去伯府告知了此事,只将被休原因说成是她不能生育。忠勤伯得知后,立即派人去查温芙住在何处,一得知便怒气冲冲地赶来了茶坊找她,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又是气她肚皮不争气,在国公府不懂得忍耐,又是怨她不肯回府居住,还责骂她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嫌她丢了伯府的脸面!

    温芙至今还记得她这位好父亲当日阴沉的脸色,黑得就跟乌云罩顶似的,开口就是责骂:“你怎的这般没用?生不出孩子你不会用别的法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吗?你若早些与我说,我定会私下替你挑选几个漂亮的丫鬟送去替你固宠,等她们生了孩子,再将孩子记在你名下不就好了?我早该想到元瑾不在京城,你那婆母必要作乱的,你说你也是,平日里不跟我这个父亲来往也便罢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派人来告知我?我若是早知道此事,定会上门去和他们夫妇据理力争,不让他们抓住你不能生育这点就把你休了!”

    温芙听完,只觉头痛,她就是怕忠勤伯知道后会去阻拦,才特意交代,不让消息提前传出去的。

    她暗自叹息一声,只道:“长公主的为人想必父亲自己也知道,即便女儿今日不因为这个原因被她赶走,明日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她赶走,或者最后在那深宅里也不知哪一天就连命也没有了,就如同当初的母亲一样……”

    忠勤伯听到她提起沈令仪,明显愣住了,他似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一般,突然沉默着不再言语了。

    温芙知道她这个父亲虽然重利,但当初爱母亲也是有过真心的,只是那些真心远远没有权利来得重要罢了。

    或许,他心里头早就知道母亲当年渐渐变得郁郁寡欢,直至最后被人害死,源头都是他带来的,只是他不肯去细想,也不愿去追究曾给他带来助力的正妻崔氏。

    温芙平静的看着他,良久,才听到他叹气出声,开口道:“事已至此,别的莫说了,只是,你必须给我回伯府住,住在外头像什么样子!”

    最后,父女二人仍是没有达成一致,温芙坚持住在玉茗茶坊后院,未听从他的安排回伯府居住,忠勤伯气得很,之后又来找过几次,皆是怒气而归,最后一次来找她时,忠勤伯恰好在茶坊碰到了同样来找她的沈墨怀,二人在茶室里不知聊了什么,出来后便见忠勤伯直接打道回府,之后便许久都未再来找她了。

    她问沈墨怀,沈墨怀却死活都不肯说,她乐得耳根清净,不用再听父亲碎碎念,也就不再追问,只一心扑在经营茶坊生意上。

    *

    秋去冬来,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迅速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京城街道上,一辆马车迎着风雪缓缓往沈府驶去。

    今日是沈令婉生辰,温芙一早便备好礼物,前往沈府参加寿宴。

    马车内

    沈墨怀将身上的藏青色大氅解下,披在温芙身上,温芙刚想制止,却见他温声顽笑道:“天冷,多穿些,若是将你冻生病了,等你将病养好也要些时日,那我娶你回去的日子也要跟着推迟,这样的话,阿娘定要责怪于我,不能早些将儿媳妇娶回去陪她了。”

    说罢,沈墨怀清俊温雅的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温芙对上他的视线,清丽白皙的脸颊不由浮起一抹可疑的粉红,她嗔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文若哥哥,你不必来接我的,茶坊离沈宅又不远,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沈墨怀闻言,唇角微弯,他默默地将她微凉的柔荑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温声道:“我过来接你,便可和我的阿芙多待一些时间,多与你说说话,我自甘愿如此,求之不得。”

    温芙见他说这些,莹白的小脸不由更红了,她咳嗽一声,以掩饰脸上的尴尬与加速的心跳,默了默,才转而笑着打趣道:“我从前竟不知,表哥说起情话来,也如作诗一般,脱口而出。”

    闻言,沈墨怀温润的眉眼含着笑意,突然凑近她,低声道:“那表哥争取早日将你娶回家,天天说与你听……”

    二人靠得极近,温芙甚至能感觉到他喷洒在她耳边的呼吸声,以及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下意识避开他灼热的眼神,又轻轻推开他,转而撩开车帘,去瞧马车外的街景。

    沈墨怀见状,只觉她可爱极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

    “驭——”

    恰在此时,马车外,于泰突然勒紧僵绳,停了下来。

    沈墨怀扶住温芙,正了脸色,出声询问道:“发生何事?”

    只听帘外的于泰欲言又止的声音传来:“爷,成国公府的裴世子率军归京了……”

    刚稳住身形的温芙听到此话后,心头一震。

    片刻后,她鼓起勇气,再次掀开身侧车帘,朝着正前方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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