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房睡

    裴珩见他迟迟不回话,忍不住皱眉,肃声道:“只管如实说!”

    府医觑了眼他沉冷的脸色,连声应是,而后小心斟酌道:“夫人这是气急攻心,心情激荡之下风邪入体,这才发了高热,且方才号脉时,老夫发现夫人她似是长期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若再这般下去,只恐心脉受损……”

    裴珩微怔,默了默,才道:“那如何才能让她快些好起来?”

    府医道:“这高热要退倒不难,我只需略微施针,再开上一副药方煎服,明日夫人的烧应该就会退了。难的是夫人的郁结……”他瞥了瞥裴珩,生怕说错话,只小心翼翼道:“这郁结乃心病,心若不放宽,便等于饮毒,夫人想必是有烦心事,因而忧思过度,世子只需解了她的心病,使她不再为此烦忧,这病,自然不药而愈。”

    裴珩闻言,若有所思的望向帐幔中躺着的清纤身影,而后又收回视线,吩咐道:“知道了,且先为她施针开方罢!”

    府医得令,连忙打开榉木药箱,取出一套银针,去为温芙施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施针结束,又开了药方,嘱咐好一旁的春桃关于煎药的方法和其他注意事项后,方才退下。

    裴珩坐在床沿,拉起她的柔荑包裹在掌心,见她额上沁出冷汗,又嘱咐夏竹将温水端来,亲自拧了帕子替温芙细心擦拭。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即便在睡梦中,秀眉也仍旧紧蹙着。

    方才府医的话还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他突然想起孟显的娘就是因为终日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导致心脉断裂而亡的,此刻见床上之人紧皱的眉,他的心骤然变得沉重,忽然浮起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慌来。

    不多时,春桃将药煎好了端来,他敛下心绪,小心翼翼地扶起温芙,抱在怀中,又取过药碗,屏退下人,亲自去喂她喝药。

    可她只喝了几勺,便紧皱眉头,再喂不进药了,裴珩见状,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只继续一边喂她,一边轻声低哄道:“乖,快把药喝了。”见她仍旧不配合,他擦了擦她嘴角流出来的黑色药汁,沉默半晌,又突然喃喃自语道:“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莫要同我置气了,为了你自己也要把身子养好才是,等你病愈了,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只要你从此对我一心一意,我会尽力控制好自己,不再对你发怒,往后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温芙身子烫得厉害,整个人神思昏聩,四肢倦怠乏力,昏昏沉沉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再之后就是被人轻轻的抱起来,在耳边说了一连串的话,还被喂了极苦的药。

    她整个人昏沉疲惫,想睁开双眼却睁不得,只觉那声音听着像是裴珩的,然听他说话的语气,却又感觉不大像。

    毕竟裴珩现在动不动就对她摆脸色,凶得很,哪里会这般温柔,像哄小儿般的对她温言软语呢?

    然此时她已无力再去多想,喝完药便昏昏睡去了。

    待她醒来,已是第二日接近中午了。

    “醒了?”

    裴珩寸步不离的照顾了她一晚上,为她喂药擦身,时刻留意她高热是否退去,直至五更天时,见她终于退烧了,方才放心睡去。此刻听见身旁有动静,因担忧她再出什么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醒来,而后连忙起身坐在床沿观察她,见她欲支起身子,便忙伸手去扶她。

    温芙刚醒来,烧虽退了,人却倦倦的,还有些没缓过来,抬头见是他后,眉眼间满是对他的抵触,一把就将他的手甩了开来。

    见她甩开自己的手,裴珩难免生恼,心道她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寸步不离的照顾了她一夜,醒来也没得个好脸,尽知道给他甩脸子了。

    他心下不愉,正想骂她不知好歹,可想到此时她正生病着,便也忍了下来,未再和她多做计较,只起身去门口,吩咐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春桃将汤药端进来。

    裴珩从春桃手中接过药碗,坐在床沿,搅了搅瓷勺,欲去喂她,然温芙却将头撇开去,态度冷淡,一眼都不肯瞧他,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裴珩见状,剑眉微蹙,肃着声道:“莫胡闹,不喝药病怎能好?”

    温芙一动不动,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只看得到她白净的侧脸。

    她沉默良久,才闷闷出声道:“让我死了算了。”

    只消想到昨日之事,温芙就觉羞愤不已,活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她心里恨透了他,恨他为何这样羞辱她,她越想越气闷,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啪嗒啪嗒的落在锦被上,层层晕染开来。

    她一哭,裴珩就没了办法,他知道她气什么,那确是他做的,他无力反驳。可他的傲气致使他断不可能在此时向她低头认错,但他又见不得她哭,只好软了态度,歪头凑上前,要去亲她腮颊上的泪水,然温芙感知到他的意图后,却急忙偏头躲开。

    她眉头紧锁,带着郁郁,眼里对他的恨意藏都藏不住,裴珩心下一滞,拿着药碗的手倏然顿住了。

    想到府医昨日说的话,他再一次没有因为她对自己的抗拒而动怒,只沉默不语的看了她片刻,而后站起身,将药碗递给春桃,严声吩咐她好好伺候温芙吃药后,便长腿一迈,抬步出了房门。

    春桃方才离得老远距离,此时才敢抬头上前,她觑一眼床上的温芙,心思微动,继而卖力的为裴珩说话:“夫人,世子爷昨夜发现您高热不醒后担心坏了,寸步不离的亲自照顾了您一夜呢!奴婢瞧着世子爷平日里一向稳重,昨夜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如此着急的神色呢!世子爷定是将您看得极其重要,才会如此,要奴婢说,他待夫人可真是好呢!”

    温芙人恹恹的靠坐在床头,想起方才一抬头瞥到他的那一眼,他确实瞳孔含有红血丝,胡须也已冒头,下巴青茬一片,约莫是熬了一夜的样子。

    她嘴角冷笑,心道裴珩昨日那般折辱她,今日又何必在她面前假惺惺上演柔情呢?

    她不想回春桃的话,春桃是他那边的人,自然替他说话。且外人只看到裴珩表面的万般好,哪里会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私下里对她的各种强迫,以及对她做的那些恶劣事呢?

    她只觉自己从前也被他表面芝兰玉树的形象骗了,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她发觉裴珩此人骨子里其实就是个既偏执且疯得厉害的人。

    到了这个地步,温芙哪能不知裴珩可能对她生了极深的情意,若不然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她心里暗暗叫苦,反思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个疯子,她明明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本分疏离,从未有出格的举动去勾他,他怎的就会对自己这般上心了?

    他这般偏执,不像是会放她离开的样子,这让她该如何脱身才好?

    思及此,温芙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旁的春桃见她久未回话,突然担心起自己是否惹了她不喜,心下不由有些惴惴。

    她随常嬷嬷来瑞禧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早就对两位主子平日里的相处模式有了一些了解。

    两位主子隔三差五就会在屋子里吵一架,每次一吵架常嬷嬷就会将院里的下人都遣得远远的。她们也不知屋里具体在吵些什么,只远远的听着两人争吵的声音,有时吵着吵着又突然间安静下来,再然后就是世子爷吩咐要水的声音,有时候一晚上能要个五六次的水,她们私下里都担心夫人柔弱的身子能否经得起世子这样折腾。

    平日里在人前时,二人也总是沉默着互不言语,少数说的几句话,也都是世子在说,夫人则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就比如用膳时,世子给夫人夹菜,要她多吃些,夫人却并不领情,只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冷漠的把菜都夹还给他,或者索性不吃了!她们这些下人每每看着世子眉目冷冽,面沉似水的模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刚开始她和夏竹还颇觉惊异,世子这样一个尊贵骄傲的人物,缘何夫人敢直接同世子甩脸子?又为何世子常和夫人吵架,事后却又不像是厌恶她的样子?

    时间长了,她们便看出来了。世子同夫人吵架,并不代表他厌恶了夫人,相反,他心里是极在意夫人的。

    而夫人却与之相反,她面上对世子的抗拒,是真的抗拒,瞧着也不像是为了固宠的手段。

    春桃不明白,世子爷家世显赫,相貌堂堂,自身又有真本事,且对她一心一意不纳妾,这样的男人,夫人是怎么舍得日日冷脸以对,将他拒之于外的。

    方才见夫人一醒来又在给世子爷撂脸子了,她回想起昨夜世子爷守在床前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夫人一夜,顿时在心里为世子有些鸣不平,便忍不住说了方才那番话。

    然夫人却仍旧无动于衷,并不应她的话,只让她将药放下后便将她打发了出去,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瞥见夫人脸上冷冷的神色,忙噤了声,退下了。

    *

    几日后,温芙病愈,人恢复了精神,只是心情仍旧闷闷不乐,对待裴珩的态度也变得愈加冷淡和抗拒。

    那日之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无法再对裴珩有什么好态度。

    温芙的抗拒和嫌恶一览无遗,比方说裴珩下值回去,她只消听到他进屋的脚步声,便会立即掉头去别的屋子避开他。即便两人不得不同处一屋时,她也是自顾自的低头看手中的书册,绝不抬头看他一眼,也绝不开口同他说一句话。偶尔他凑上去,要去亲她时,她明晰他的意图后,也会急急侧头躲过。

    到了晚上睡觉时,她更是将自己卷在锦被里,缩在床榻的最里侧,与裴珩中间空着一大段距离,不要说向她求欢,哪怕裴珩只是想抱着她睡觉,手还未揽上她的肩,就会被她一把拂开,若他强行要抱她,她便拿起不知何时藏在枕头下的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见她这样,裴珩神情骤变,脸色阴沉得可怕,可他怕她真的会伤到自己,只好极力压制自己,不去发作,也不去碰她。

    裴珩心想,在这之前,她好歹还愿意开口同他说话,尽管说的是一些刺他的话,可自那日过后,她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再对自己说了,成天就是沉默,不理睬。

    到了后面,她的抗拒之意越来越严重,某天夜里,他回来得晚,当时她正巧在做噩梦,他便伸手去拍抚她,她却骤然被惊醒,睁开眼见到他,活像是见了鬼一样,还不准他靠近自己,最后甚至不让他上榻,还提出分房睡的要求。

    裴珩连续受了半个多月的冷落,一直隐忍不发,偶有示好也被她冷脸以对,心里本就积攒着怒气,如今连她的床都上不得,哪里肯同意,可他刚欲发作,就见温芙默默坐在榻上背对着他落泪,虽未哭出声,那纤细柔弱的肩膀却是一颤一颤的。

    他当即愣了一瞬,想起府医说的话,又想到她近日愈发闷闷不乐,还试图拿簪子伤害自己,尽管他心下不愉,却仍是对她妥协,冷着脸去到外间小榻上睡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便到了八月末。

    因凉州羌人叛军仍未歼灭,队伍反倒一日比一日壮大,对大邺的江山构成极大的威胁,圣上龙颜大怒之下,特任命裴珩为镖旗将军,率军即日前往凉州平叛。

    出发前一夜,裴珩命人收拾好东西,又对松青和常嬷嬷交代完一些具体事项后,径直去了净室沐浴,而后抬步去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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