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紧急，昨日刚拟定萧镜前往朔州赈灾，今日一早便要出发。

    依照惯例，世子率三百亲兵负责押送钱粮，大司农指派两名常平仓官负责清点数量，限期二十日内到达。

    却说萧镜正于城门口整军待发，忽见两骑绝尘而来，前头的那人口中不住唤着“殿下留步”。

    来者正是宋随和他的贴身护卫少阳。得见萧镜回头，二人便立刻勒马而下。

    “还好赶上送你一程。”宋随竟是比即将出行的萧镜更为风尘仆仆。

    “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月余便回。”见宋随行至身前，萧镜唇角荡开了笑意，“事情来得匆忙，昨日怀安还往你府上递了话，邀你一同与我践行。但你府上管家说你正在忙着要紧事，所以留了个话也便是了，难得你今日一早冒着风雪还来送我。”

    “临近除夕，昨日故国遣使而来，送了些年礼。因着接待他们不好脱身，这才未能赴约。”宋随喘匀了气，从少阳手中拎过一个食盒：“使者带了些家乡风味的点心，我想着殿下应当喜欢，便自作主张挑了这么一盒，可以路上充饥。”

    宋随将那食盒的盖子掀开，从里面拿了一块桃片糕当着萧镜的面吃了，这才又盖上盖子递了过去。

    宋随笑道：“已替你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随兄不必如此。”萧镜接过食盒，亦是无奈一笑，“你我相交多年，当无嫌隙。”

    “如此甚好。”

    言罢，宋随又自怀中摸出一枚样式简朴的铜镜。那铜镜十分小巧，只得比铜钱略大一些。

    “家乡习俗，送友出征需赠一枚铜鉴，意为‘同心相见’。盼君凯旋，万望勿辞。”

    “多谢随兄。”萧镜欣然将那铜镜放入怀中，向着宋随长揖一礼。

    宋随亦是回礼，旋即目送着萧镜率军而去。

    -

    辞别宋随一路北上，当夜一行人便出了国都，扎营于王都辅郡陵阳城外。

    萧镜初次领兵不敢大意，自是警觉异常。夜间不敢入梦，只在行军榻上反复背诵各卷兵书。忽而稳得军中传来了些异动，随即披衣坐起，只待当值的将官前来禀报。

    片刻之后，两个身着甲胄的亲卫进了中帐。

    二人向萧镜行了个半礼，其中一人开口道：“世子殿下，军中贼人作乱，请随我二人先行避退。”

    萧镜此前虽然不曾在军中待过，但也深知绝无主将弃营而走的道理。心下有些疑惑，便出言询问：“你二人隶属何处，孤不曾在亲兵营见过你等。”

    只见那二人对视一眼，先前说话之人又道：“我等奉云大将军之命，暗中保全殿下。”

    外祖父？萧镜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云大将军虽然仍有尊号，但早已没有实权。且他老人家一向认为子孙应当多加历练，断然不会有如此举动。

    萧镜并不清楚来者何人，但总归是善者不来。眼见双拳难敌四手，萧镜只好不动声色道：“你二人帐外候命便是。如此场面，孤还未曾放在心上。”

    见萧镜并不上当，一人当即自袖中翻出匕首，飞身上前便要直取萧镜性命。

    萧镜侧身堪堪躲过一击，却见另一人也是手持匕首直扑自己面门。

    情急之下，萧镜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短暂抵挡，顺道借力连连退后，直至一排兵器架旁。

    萧镜的武功也是师承名家，一手长剑算是世间少有的融会贯通。她原本是想自兵器架上拾得一杆趁手的兵器与这两名暴徒打斗一番，但见此二人身形奇快，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掀翻了架上的斧钺干戈抵挡一阵，便欲逃出中帐。

    眼见萧镜就要脱身，那二人竟一同将匕首用力朝她掷去。萧镜躲闪不急，正以为要血溅当场之时，却见中帐外隔着帐帘斜射进来两枚铜镖，直指萧镜身后。

    空中闻听“噔！噔！”两声，那两柄匕首竟是被两枚铜镖直接击落。

    眼见刺杀无望，刺客当即咬破牙冠，服毒自尽。

    -

    萧镜正惊魂未定之时，帐外一黑衣少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当头便是一拜：“属下阿大，护驾来迟，世子殿下恕罪。”

    “你又是何人？”有那两名刺客的诡辩之言在先，饶是眼前的少年刚刚救下了自己的性命，萧镜也不得不多问一句。

    “属下是阿大呀。”这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武功虽高，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显然没有理解萧镜的本意。

    萧镜调整了自己的气息，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向那少年指了指一旁还算干净的软垫：“去那坐着。”

    “诶！”少年愉快地应下。

    萧镜不敢让少年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其中有诈。但又怕冤了纯良之士，因而仍旧以礼相待。

    见那少年坐定，并无其他动作，萧镜心中戒备放下不少。

    “谁让你来的？”

    “是淳于伯伯。”少年眼神清澈，没有丝毫隐瞒。

    “淳于过？”

    “淳于伯伯要我暗中保护殿下。”少年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枚平安扣，细看正是前几日萧镜让小厮赠与洛宸赔罪的那枚。

    “淳于伯伯还说，殿下若是不信，便把此物奉上，殿下一看便知。”

    淳于这个姓氏源自姜姓，昔日也是一方大族，可今日却并不多见了。对于淳于过此人，萧镜原也不是十分了解。她向来只道那是个洛家的门客，于洛怀安有半师之谊，却不知他竟还有这样未卜先知的好手段。

    不，或许她应该佩服洛怀安的好手段，竟能不声不响地往自己身边插了人手。

    可萧镜转念一想，连刚刚那样的刺客都有人能伸手插入自己的亲兵队伍中，自己这世子府邸究竟是怎样一个大筛子？

    昔日得见外祖父治军严明，以为只要主将自身有德，上行下效不必多费心力。可今夜萧镜突然发现，如此宵小皆藏于暗处伺机而动。若无可信之人从旁协助，便是自身安危也难保全。

    萧镜突然想到了那骤然病故的淮国储君，霎时遍体生寒。

    眼下这少年既是洛怀安替自己选中的护卫，不如暂时将他带在身侧。虽然一看到少年便想起自己那四面漏风的亲兵营，但到底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之人，还是安稳不少。

    萧镜问：“除了阿大，你可还有别的名字？”

    “没有了。”阿大瞪大了双眼。

    萧镜颇为无奈，对于洛宸生出些不满来。好好的孩子，怎么胡乱拟了个名字。

    于是萧镜道：“待在孤的身边，‘阿大’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不便。若是孤赠你一个名字，你可愿意？”

    “还有这等好事！淳于伯伯早先竟没有告知于我！”阿大目光炯炯，尤为期待。

    萧镜被这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思索一番，自《周易》中拎出个“乾”字来。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你今日救孤于危困之中，又如平地惊雷令孤警醒，当得起‘乾’之一字。孤的母家姓云，昔日也曾出过武艺高强的将领。为你起名‘云乾’，你可愿意？”

    “云乾愿意！”阿大，哦不，现在应当叫做云乾了，看起来十分满意他这个新名字。

    -

    萧镜正与云乾说话之间，帐外领军的世子中郎将已将作祟的三名宵小之徒生擒，此时他正领了左校尉一道，在帐外脱甲谢罪。

    “让他们进来。”萧镜看了一眼云乾。

    云乾倒是懂事，立即乖觉起身，将身下的软垫让出。随即又将先前被萧镜掀翻的矮几摆正，将那倒塌的兵器架归位，躺在中帐正中的两名刺客也挪到了一旁，端的是手脚麻利，力大无比。

    做完这些，他才掀开中帐的门帘，将帐外之人唤了进来。

    “世子殿下安好。”中郎将莫晖颇有些惴惴不安。

    他原是云氏门下的六品护军，因被云大将军赏识，擢为世子中郎将。今日混入细作在军中掀起风浪，他竟未能及时发觉。如若世子殿下真有不测，他便是军法处置也不为过。

    萧镜此刻虽已按下方才的慌乱，但仍心有余悸。此刻只得强压心中惴惴，端出储君的架子来：“托中郎将的福，孤的确安好。”

    莫晖第一次与世子殿下共事，摸不清楚萧镜的脾性，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冷汗：“殿下息怒。今日之事是末将失察，闹事者共有三人，已押至帐外，等候殿下发落。”

    萧镜扬了扬下巴，示意莫晖看向躺在一旁的那两个服毒自尽的刺客：“中郎将怕不是少算了两人。”

    先前莫晖不是没听见帐中传来些异响，只是很快便止住了，他未曾多想。现下一看，竟有刺客已然混入主君帐中，顿时心中惶恐，汗如雨下。

    萧镜语气稍稍放缓：“先搜身吧。”

    “末将得令。”

    莫晖连忙起身，将躺在地上那二人里里外外搜查一番，但只搜到一块金饼，其余并无什么可以证明身份之物，就连身上的甲胄和地上的匕首也都是世子亲兵的样式。

    萧镜仔细端详着那块掌心大小的金饼。

    这金饼的确十分贵重，一块便能在璃水城最繁华的闹市买两间屋子。且其圆润可爱，等闲市井商铺便是重金结算，也是没有闲心将金饼造得如此规整的。

    现在竟有细作随身携带这等物件，想来是受某位贵人所托，来时匆忙过甚，得了佣金都来不及放好便出了门。

    “今日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回殿下，乃是左校尉帐下最末的步卒。”

    “那这这躺着的二人你可认得？”

    “并不认得。”莫晖仔细辨认了两具尸首，“少顷末将便传来伍长逐一辨别。”

    “速去盘查。”萧镜点头：“莫中郎原是云氏门下，孤信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