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大伦

    赤炎散的主要材料为赤炎草,仅仅分布于活火山口,采摘起来极为危险,并不易得。若想要对母体下毒而不马上引发病痛,反而使之影响胎儿,还需令母体日日定量服用赤炎散,这更是增加了下毒的难度。柏连泽身上的毒得自母腹,是什么人会使用这样珍惜的毒药,处心积虑地下毒于母体与无辜的婴孩?

    这是一个柏连泽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但这一路来,长归均对自己坦诚相告,无私对待,他亦不愿随意敷衍,就像过去,只要他不想说,就能不着痕迹地敷衍一切问题,还让人察觉不出来。

    柏连泽靠在汤池旁铺设的光滑岩石上,头顶是厚实的羊毛毡,眼前是雪白空寂的世界。浩渺宇宙,混沌雪原,唯有他和她两人在这个干净无垢的世界,柏连泽放下了千般算计,万般思量,只愿使种种幽暗的过去都归入雪原空山。他此刻终于知道,何以原下之人会视雪之原上的住客为扫清红尘的世外之人,不仅因为他们与世隔绝的住所与凡人奈何不了的强力,更是因为生长在这里的人常年见着无际雪原与无尽空山,在永恒的广阔天地之间,自然感到那些红尘往事不过过往云烟,心中无桎梏,言谈行事间也就多了不系于凡尘的不羁与洒脱。

    就在长归以为柏连泽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说来也十分可笑。这毒是我的父亲下的。”

    一旦说出了这一句话,其他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了:“他在我母亲怀孕的时候把无色无味的赤炎散加在我的母亲每日补身体用的鸽子汤里。汤日日不断,毒也日日不断。赤炎散潜伏期长,等到我母亲妊娠之时,骤然发作,便似自然难产。我出生之日,就是我的母亲去世之时。“

    长归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为了钱,为了权。他是驼铃城派来天机山庄的奸细,当年处心积虑入赘天机山庄,就是为了借此夺取天机山庄的机密图纸以为首南城军用。不想我的母亲迟迟找各种理由拒绝把图纸给他‘观摩’,不由兴生恶意,想要去母留子,在等我长大的时间中,他自可以在天机山庄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直到我长到十五岁,因为赤炎散发作身亡,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用他培植出来的柏家子弟接管天机山庄,做一个背后掌权的摄政王。“

    长归急急问:”你可让他得逞了?“

    柏连泽轻笑一声:“当然没有。这一切也多亏了你的师傅段九天段神医。当时,与他解了首南城少主赤炎散的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赤炎散之毒发作的种种性状。对于我的母亲之死早就怀有疑虑的长老阁长老们,眼见我毒发的状况与赤炎散相似,马上就锁定了我父亲,不动声色地确定他一脉络走狗的名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了天机山庄。至于我的父亲,在经历了严刑拷打之后,也送了性命。“

    他又补充道:“那些鞭子、炮烙都是我亲手施加在他的身上的。烧得滚烫的红铁按压在皮肤上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响,就好像同在我的经络骨髓中发作的赤炎散同鸣共振,那一刻我才觉得不孤单。只可惜,他做代庄主时,还真的让他搜罗出不少机密图纸送去了驼铃城。”

    长归躺在汤池之中总结,身影隔着羊毛毡朦胧而又清晰地传到了柏连泽那一侧:“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在继续找麻烦。”

    柏连泽为长归话语中的意涵感到惊奇:”你不觉得我对我的父亲太过残酷无情了吗?毕竟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而最后我却亲手杀了他。“

    长归道:“孝亲是小伦,敬天才是大伦。他伤了天地生生的大伦,又玷污斩断了父子、夫妇两个小伦,乃是罪大恶极。你杀他,天经地义,何错之有。”

    柏连泽大笑:“哈哈,懂我者长归也。没错,他杀妻害子,不忠不义,我杀他,天经地义,何错之有?“

    “我杀他,天经地义,何错之有!”

    此刻,柏连泽才觉得彻底摆脱了赤炎散,身心具是畅快。

    两人就此过上了在海螺汤边的日常生活。

    第一天,两人从柜子里收拾出毛毡被铺在床上。毛毡被忘记晒了,散发着一股霉味和潮气。不得已合衣躺在床上熬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泡上了药,柏连泽去砍柴,生锈的铁斧在天机决的加持下如有神助,很快就劈出了一墙整齐美观的木柴。长归带着弓箭进了松树林,一无所获。晚上,柏连泽发现书架上的书是一本叫做《方程与函数》的练习册,想要熬夜点灯看完,被养生的长归断然制止。

    第三天,柏连泽起了大早,就这微亮的天光看书,拿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长归带着弓箭进了松树林,一无所获。泡汤时,因为柏连泽心思杂乱,不断思索方程和函数之事,没能有效运转功法两小时,以至于药力吸收不佳。长归断脉后,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连骂他浪费天地难得生成、她辛苦采集的药材,

    第四天,理亏的柏连泽带着生锈的斧子进了松树林,拎了一串雪兔回来。加餐!

    第五天,二姨坐着六叔的驯鹿来给长归送暑假作业,对柏连泽的学习进度大加赞赏,勉励鞭策长归好好学习。对着长归怨念的目光,柏连泽又带着生锈的斧子进了松树林,扛了一匹羚羊回来。

    不想长归大惊失色:“你怎的背了羚羊回来?”

    柏连泽一头雾水:“不行吗?”

    长归道:“也怪我没和你说清楚,这里是雪豹的地盘,这地盘上的猎物都是它的。捉几只兔子它不会计较,你打了羚羊这种大货,它是肯定要来算账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豹吼,从林间闪现出一大两小的身影。正是一只母豹带着两个小豹子。长归赶紧让柏连泽把羚羊扔到地上,拉着柏连泽退后几步。

    “我们知道这是你的地盘,是我旁边的这个人刚来这里,不懂事,抢了你的猎物。这匹羚羊还给你。”

    “之前的约定还是不变,谷里的五千只羊和两千头牛归我们,你们不动,其余的大货都归你们,我们不动。”

    又肉疼地扔出去一颗药丸:“这颗药丸就当赔礼了,约定不变。”

    母豹凑上前闻了闻药丸,满意地一口吞下,叫了一声,长归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来。

    这头羚羊的体格几乎了母豹一样大,母豹却十分轻松地咬住羚羊的脖子,将其往树林深处拖拽,小豹子紧跟其后,不见了身影。

    柏连泽惊奇道:“你能听懂雪豹的话?”

    长归一愣,掩饰道:“打交道多了,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这几日柏连泽与长归日日相处,她平日说话有多快活自如,先下就有多局促拘谨。柏连泽并不多言,只调转了话头:”原来谷中还有五千只羊和两千头牛。”

    长归瞥了柏连泽一眼:“怎么,你想吃?”

    柏连泽道:“我打的羚羊归了雪豹,又给五姨交了伙食费,想吃点新鲜肉食不过分吧。”

    “回头找五姨给你批,七姨做烤全羊是一绝。”长归说着也有些向往了起来。这几日吃的不过青稞饼和牛肉干,再好吃的东西连吃几日也让人受不了。

    待两人在海螺汤里调养了十天之后,长归身上的先天不足之症已然调养得当,柏连泽身上赤炎散的后遗症也全部治愈。正当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断天涯之时,一柄利剑急速飞来,破空声中,长归一个鹞子翻身,瞬间躲藏于一旁的石后。柏连泽则下意识地抓住了剑柄。

    一个彪形大汉亦持一柄软剑向柏连泽刺来,嘴中道:“小子,看剑。”

    柏连泽塌腰向下,躲过剑锋,随即左掌向上,直击来人丹田。那人在空中强行侧翻,躲过了这一掌,又收剑回劈,被柏连泽右手提剑挡下。柏连泽在空中扭腰翻转,借着剑与剑向抗衡之力,向后急退,与来人拉开距离。

    那彪形大汉道了声:“太慢了!再来!”

    这次剑更快,几乎不见身影。人们几乎难以想象,一个有着这样大体重的人,竟然能够如此敏捷而迅疾。

    柏连泽拿剑抵挡,一触即退,不敢近战。

    两人转眼见就到了雪坡之上。

    那大汉手上软剑注入了真气,发出嗡嗡鸣叫。他跳上山坡,自上劈砍而下。柏连泽连连翻转身形,躲过此招,伺机刺出一剑,朝着脖颈而去。大汉以剑身抵住剑尖,竟将公输恒手中的剑抵得半弯。

    公输恒故技重施,再次借力后退。

    原本洁白平滑的雪坡,此刻处处是滑铲以及剑气劈砍的痕迹。

    长归扯着嗓子喊:“三叔,别打了,这是我朋友。”

    喊声却被四周的白雪吸收,好似未能传递过去。两人依旧旁若无人地激斗着。

    这时,山顶之上似有轰鸣。白色的雪雾崩腾翻滚而下,大地都在蜂鸣颤抖。那缠斗着的两人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此间变化,几米高的白雪携着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推倒了稀松的松树,堆平了山谷,一下子掩埋住了两人。

    等到雪崩平息,一切都恢复寂静。突然有两个身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又再度缠斗在一处。

    这时,彪形大汉不再留手,速度竟然又必之前快了一倍。柏连泽终于躲闪不及,被剑抵住了脖颈。

    那大汉收剑回鞘,道:”天赋不错,只太慢了,还得再练练。“

    说完扭腰就走,几个起跃间,就回到了断天涯,站在了一个披着黑色披风、身形高瘦、骨相清癯的人旁边,后者腰间挂着一个药杵,背上背着一个石钵。

    柏连泽紧跟其后,还没喘匀气,就被那背了石钵的人弹了一丸药在嘴里。那药入口即化。柏连泽迅疾地点了几处穴想要逼出药力,也是做了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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