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后驾崩之后，后宫里面便再没有了什么风波。

    但甄嬛一直想要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驾崩，毕竟当时她们见面的时候，皇后的状态虽然不是很好，可终究说不上油尽灯枯四个字。

    结果皇后突然就这么走了，在她落寞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打了甄嬛一个措手不及。

    甄嬛并不想轻易罢休，人心总是贪得无厌，在宫中突然没了敌手，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寂寞的时候，人便会想些别的法子，来给自己找点乐子。

    最近这段时间，永寿宫自娘娘开始，上下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当年的旧事秘闻，尤其是涉及到乌拉那拉氏族两位皇后的故事，甄嬛更是极为上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宫女的身影悄然进入到了甄嬛的视线之中。

    ——

    染冬来到永寿宫的时候是深夜，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刻意安排，她是不能够从住处出来的。

    这两年来，虽然皇后倒台，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够掌控后宫，但是曾经的人脉，也并没有彻底消退。

    而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她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也是皇后之前为她备好的出路。

    身为甄嬛的宿敌，皇后太了解这个女人，她也知道自己不是败给了甄嬛，因为对于她来说，只要她什么都不做，天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太后当年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即便她什么都不争，她也仍旧是母仪天下的母后皇太后，有那道遗诏在，甄嬛再怎么想扳倒她，若是她不肯给机会，也终究是不成的。

    ——“等到本宫走后，你若是觉得在空中无处可去了，就去永寿宫找熹贵妃，把本宫告诉你的话跟她说了吧。”

    染冬的耳边回响着皇后死之前说过的话，在永寿宫的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偏殿。

    甄嬛已经坐在这里了。

    “给熹贵妃娘娘请安。”

    染冬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将自己的脸暴露在烛光之下，这也是甄嬛第一次看到这个宫女的容貌——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女人，容貌并不出众，给人一种极为安静的感觉。

    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去的这些年里，染冬几乎没有出过景仁宫。

    从前皇后的身边，有剪秋、绘春这样的能干人手，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如今绣夏自尽，随着皇后去了，便只剩下染冬这一个知道故皇后隐秘的人，自然许多人都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

    所以皇后能预料到甄嬛召见染冬，也是正常的事。

    “听传话的宫人说，你想见本宫，如今本宫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你本是聪明人，自然也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不必本宫费心教你。”

    甄嬛的身边只有菊青随侍，今日槿汐不当值，出宫去和苏培盛休息去了，好在菊青这些年来也成长不少，足以担当得起大宫女的身份，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心腹模样了。

    “是。”

    染冬垂头应声，其实就算她自己不知道，皇后也在临死之前教过她了，熹贵妃这个人，在皇宫之中也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虽然自从回宫之后，学会了心狠二字，可是对于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终究还会有一点慈悲的，这便是熹贵妃的好处。

    对此，染冬深信不疑。

    她的声音在平静的深夜里面如同潺潺流水，将皇后死前的诸多事宜，一一陈述下来。

    甄嬛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凝重到后来的舒缓，再到后来，便难以用语言来解释。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怡亲王的死居然是皇后一手操办，而且温实初他们亲自配的药，竟也能在眼皮子底下被皇后的人动手脚，这实在令人不得不害怕。

    皇后到底在宫中多年，虽然一贯容不得嫔妃生孩子，可是对那些下人，却知道要如何收拢人心。

    说到这个，甄嬛忽然就想起当年自己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候的皇后久在华妃之下，在后宫诸人的眼中也是一派贤良，只能说，皇后实在是个会伪装的人。

    哪怕是到了最后的时候，也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为皇后赴汤蹈火，甄嬛扪心自问，或许多年之后，她也能够有皇后这样在宫中的威望，而且这样的事情注定会成为现实。

    只要接下来，她们做的事情都不出岔子。

    “你既说了这么多，本宫也愿意信你。”

    听了染冬的话之后，甄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只是本宫素来知道，人有所予必有所求，你想要什么？”

    染冬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三十余岁只是保养得宜的缘故，皇后从来在保养上多费心力，即便是死前形容枯槁的时候，也看起来不过四十而已，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她自然也受益良多。

    甄嬛心里也有盘算，她猜测染冬所求的事不过是离宫而已，按照宫里的规矩，寻常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之后便能够出宫嫁人，但是对于染冬来说，出宫也不是个好事。

    她家里早就没人了，这个年岁想要嫁人，也未必能有什么良配，不能生育的女人在这个年月不仅得不到尊重，甚至连活路都不好找。

    就算她是宫女出去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宫里面谋生，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染冬跪伏在地上，恳求道：“奴婢想去伺候青樱侧福晋。”

    甄嬛是真得没有想到，染冬会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承诺既然已经给出去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稍加思索便应了下来，身为打理宫中事务的贵妃，处置这点事情的权利还是有的。

    她甚至没有拖时间，回到主殿便吩咐人带染冬去了四阿哥的宫里。

    “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下无人的时候，菊青伺候着甄嬛准备就寝。

    “你觉得本宫做得不对？”

    菊青当然不敢说是，只能委婉说道：“她是先皇后留下的人，原本不是什么善类，如今又去了侧福晋那里，万一要是对娘娘不利……”

    “若是连这样的事也要提防，那也未免太累了些，染冬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大势已去，就算手里握着先前皇后留下来的人脉，想来也应该不会贸然做什么。”

    甄嬛心里明镜似的：“更何况，她也实在忠心的很，那些话，恐怕也不是她自己能说得出来的，而是皇后死前告诉她的，所图不过就是希望本宫能照拂一下青樱而已。”

    “那娘娘会照顾吗？”

    菊青扶着甄嬛进到被子里，伸手落了床纱。

    “为何不照顾？”

    甄嬛自问不是那样刻薄不能容人的人，更何况她与弘历的后院之间，原本就非常的微妙，既然如此，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

    “染冬是秉持着皇后的意志来的，皇后的意志除了杀了怡亲王让皇上难过之外，怕也就只剩下家族荣耀了吧，没有了青樱，那拉氏族也会送了别人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选个已经知根知底的，总归好掌控一些。”

    这几年，随着皇上的雷霆手段，原本显赫的海西四部，早就已经大不如前，不得不抱起团来维持荣耀，至于维持荣耀的人是哪一家的，这个并不要紧。

    她们不过是家族意志的承载者罢了。

    曾经的太后是，之前的皇后是，未来的青樱恐怕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都是可怜人。

    活着的时候大家打生打死，如今皇后死了，甄嬛反倒能够产生出两分怜悯的情绪来。

    说来也是有趣。

    “对了，如今皇后死了，恐怕青樱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明日你亲自走一趟，去探望探望她吧，总不至于显得本宫不能容人。”

    “是，奴婢明日就去。”

    ……

    不管是多难熬的日子，一旦熬过了春天，便都能缓过来了。

    盛夏炎热光景，尸体不宜在京中停留太久，所以刚到四月，皇帝便下旨移棺避开盛夏时节，以致皇后和怡亲王的丧期都显得仓促，可是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当皇帝开始喜怒无常的时候，大家都很听话。

    至于内情，不过是因为皇后死前被皇上厌恶，再加上怡亲王的尸身已经进了皇陵，外面仅仅样子而已，况且只是移棺，又不是丧期结束，自然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而对于宫中发生的大小事情，甄嬛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通晓八方。

    比如最近皇上正在和前朝商议储君的事儿，热门人选便是四阿哥和六阿哥，大臣们为这件事情吵个没完；

    又比如皇上自打从怡亲王离去的伤心事中缓过来开始，便大批量地服食丹药，甚至连道士都能出入宫禁了；

    又又比如皇上最近精神不大好，连甄嬛这儿都不怎么来了，倒是去宁嫔和几个新人那里更频繁一些，甄嬛知道这是为什么，她长得太像纯元皇后，所谓近乡情更怯，皇上是怕离她近了反倒勾起故人之情，到时候更是伤心。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是臣子，是妾妃，对于皇上的态度应该是以□□上，而不是在这里直言劝诫。

    那不是她该做的事情。

    可是甄嬛能够坚持得住，皇上那边反倒忽然又做起了怪。

    起因是五月初，皇上突然决定要在怡亲王生辰之日，举办一场家宴。

    虽然是悼念，但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悲伤。

    “皇上的意思是，十三爷生前最希望看到的是兄弟和睦，其乐融融，所以这场夜宴要热闹温和些。”

    苏培盛传旨的时候也极为不自在，不过这种不自在，主要是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

    “皇上说，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想请贵妃娘娘再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