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惊鸿舞这件事情，甄嬛也不是不能跳，但正如安陵容学冰嬉的时候都需要节食一样，如果甄嬛想要能够像当年一样，如同惊鸿一般起舞的话，必须得下一番苦功才行。

    毕竟不是当年那么年轻了，不说那个虚假的年龄，即便是真实的年龄，她如今也已经年逾三十余岁，怎么能够像当年芳华正茂的时候一样呢？

    再者甄嬛心中也是不愿，兄弟和睦的景象，皇家宗亲自己表演就罢了，关着她什么事儿？

    “可是皇上既然下了旨意，怕也是有一番道理的，娘娘若是不跳，恐怕皇上那说不过去。”

    槿汐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皇上最近越来越难以捉摸，到了如今这时候，他们更要小心一些才行。

    “更何况，皇上如今老了。”

    甄嬛转了转眼眸，忽然说道：“想当年唐朝玄宗时，也曾让贵妃做霓裳羽衣舞，咱们这位皇上，虽然从来勤政，可是他终究年岁大了，不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了。”

    所谓的惊鸿舞，其实和曾经玄宗时期的霓裳羽衣舞一样，不过是一门炫耀的手段罢了。

    所谓文治武功，这四个字从古至今都是所有皇帝的一个执念，而如今大清太平安定，皇上会有些别的心思也是正常的事。

    至于甄嬛……她能够在皇上心中占据多大的分量，甄嬛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肯定不够重就是了。

    若是纯元皇后或者华妃再世，身处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有她这样的遭遇。

    然而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也罢，吩咐人去回了皇上，说此事本宫知道了。”

    既然应下了这差事，甄嬛便推脱着说要练舞，连宫务也不怎么理睬，这两日便都是敬贵妃在帮忙。

    好在如今的后宫早就不是当初那样，除了皇上新近宠幸的几个答应常在之外，旧人们也不会去惹是生非——至于那几个新的，她们倒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些人入宫晚，没有见过曾经熹贵妃技惊四座的惊鸿之舞，如今听闻贵妃娘娘闭门练舞，心中自然是好奇居多，反而没有在这段时间生出什么事来。

    有这些人答对着皇上，甄嬛倒是真静下心来练了几天的惊鸿舞。

    跳舞对她来说并不难，不过是将从前的技艺再捡起来而已，只是技艺更加精湛的同时，未免有些过于匠气。

    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她当年的那支舞，里面饱含的是对当时皇上的情谊，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要对谁去倾付这份感情，自然在跳舞的时候没办法付出多少感情。

    可这样不行。

    “平时和皇上在一块的时候，娘娘尚且能做做戏，可是这一旦舞动起来，哪里还有功夫顾得上做戏？”

    若是那些轻巧的、柔缓的舞蹈也就罢了，以甄嬛的天姿，想要顾盼生姿还是做得到的，可偏偏这是惊鸿舞。

    槿汐在一旁担忧地不行，菊青也是面露难色。

    除了做戏之外，能想的办法她们也想过了，这两天甄嬛的脑子里是想过允礼想过弘历，可都没有办法做出那副深情的样子来。

    爱与不爱，原本就是能看得出来的，更何况这深情与薄情之间，还有着深和浅的差距。

    如今的甄嬛自问，或许在她的心中，弘历占的分量还能比允礼多些，只是多出来的这一点儿分量……终究也是没什么办法。

    “不若娘娘都想一想呢？”

    思来想去之后，槿汐总算是提出了一个勉强能算得上是折中的办法，无非是甄嬛与这三个男人都有过甜蜜时光，那只要想一想过去的甜，总能浮现出一些真情实意来。

    人说爱与恨，其实是一体的，若是不爱也没有恨，若是深恨必然有爱，人便是如此复杂的生物，会将这矛盾的东西集聚一身。

    不过，她这办法倒的确有效。

    练了几次之后，甄嬛的眼中总算是能够练出一些顾盼生波的样子了，这边有了进展，他们也好在那边加快做事的速度。

    甄嬛现在虽然不负责宫务，但是外面的事情终究还是会有一些传到这里来，要她做决定，比如家宴举办的地点，与家宴时席面上的布置之类的事情。

    而为了匹配甄嬛的这场惊鸿舞，这次的家宴设在承乾宫，如今正是春天，承乾宫的梨花开得极好，而十三爷生前喜欢的花儿，恰好就有梨花这一种，于是设宴在承乾宫，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情。

    当然了，如果有人能够在梨花满地的时候跳惊鸿舞，同样也能够营造出一种雪舞惊鸿的美感来，宫人们还特意捕捉了许多蝴蝶备用，到时候可以直接放出，地上的梨花如果多的话，蝴蝶也会被吸引过去。

    如果放在从前，甄嬛绝对不会使用这些不怎么能上台面的手段，因为那个时候她一心对皇上好，有这份情谊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换做如今，她不仅仅需要皇上知道自己的心意，还需要让皇上看到她的心思。

    对于一个年岁见长的老男人来说，这些用心是非常重要的。

    ……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过去，月末到端午不过几天的时间，时候很快就到了。

    既然是家宴，自然能够到场的都是亲眷，承乾宫虽然说不如专门用来宴饮的宫殿地方大，但是院子却也宽敞，在院子里面摆下席面，借着月色和灯火，倒也别有几分乐趣。

    一时间，其乐融融。

    只是，熹贵妃一直都没有出现。

    宗室里面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熹贵妃要重演当年惊鸿舞，对于这次家宴也报了诸多期待，毕竟当年甄嬛做惊鸿舞的时候，除了当时年幼的四阿哥和五阿哥，以及不在宫中的妃嫔，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看见过。

    而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人长大得长大变老得变老，越发喜欢追忆过去的事情了。

    而在席间，便有宗亲提起了这件事情。

    “皇上，听闻熹贵妃娘娘今日要做惊鸿舞，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不见娘娘身影？”

    说话时已经酒过三巡，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醉意，皇上自己也有些微醺，并没有介意这位宗亲的话，倒是弘历扫了一眼，将这位族叔的名字记了下来。

    说实话，今天晚上他也是非常矛盾的，一来他很想看甄嬛跳惊鸿舞的时候是什么风姿，二来他又不愿意让甄嬛在这样的场合跳舞。

    私下里给他跳也就算了，也能算得上是情趣，可是这是什么场合？贵妃又不是贵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以娱宾客的。

    想到这里，他对于坐在最上首的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心中更添了几分不满，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而这时候，场间也已经有人附和开来了，说什么当初杨贵妃做霓裳羽衣舞，今有熹贵妃作惊鸿舞，也算是一段佳话。

    偏偏这话说得更让弘历心烦，唐明皇也是抢了儿子的媳妇儿才弄出的一段佳话，而对于那个不曾谋面的寿王，他大有感同身受之意。

    他忙着心烦，并没有注意坐在他不远处的十七叔，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些复杂的神色。

    而就在他们心烦意乱之时，已有宫人来报，说是贵妃娘娘准备好了。

    雍正挥了挥手，一时间承乾宫便寂静下来，众人只看到一道身着蓝金长裙的身影走进来，那个长裙上似乎还用了暗纹的技法绣了羽毛的样子，在院子里面烛火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

    甄嬛的手上抱着堆叠起来的袖子，给皇上请了安，却没有去再和其他宗室问安。

    她毕竟是贵妃，不必去和这些人见礼。

    雍正微微颔首，隐藏在阴影中的乐师们便奏起了丝竹。

    天上的星辰落下了如同水一般的清凉柔光，与泛黄的烛光搭配在一块儿，地上的梨花瓣原本便无比雪白，此时此刻更像是一面反光的镜子一般，将这一片的光都映照在甄嬛的身上。

    甄嬛抖落水袖，迈开了步子。

    只不过今天晚上的她格外好看，并没有浓妆艳抹，而是浅涂了一层脂粉，将雪白的肤色全然显露出来，那薄似烟霞的水袖，艳如雀尾的裙摆，连同在舞动间被扫起的梨花花瓣，却都不及那一张容色绝艳的脸庞。

    即便是以白著称的梨花，竟也在此时被压了下去，只能成为陪衬。

    舞步和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却比当年更加华丽多彩，更符合盛世景象，而在甄嬛舞到一半的时候，承前宫外居然还三三两两飞来了几只蝴蝶，在甄嬛舞动的那一处徘徊起来。

    一如当年在倚梅园大雪中，蝴蝶绕身的景象。

    皇上的眼中光彩连连，而其他人也都盯着这道舞动的身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惊艳，带着遗憾，带着欣赏。

    但甄嬛分明能感觉到，在所有的视线里，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里面只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爱慕和渴望，亮得灼人。

    她知道那是谁，却不方便在这里回应。

    一舞结束，丝竹之声消散，全场失声。

    而甄嬛盈盈拜倒，在满地梨花之中，扬起了头看向皇上，很快又收回视线。

    如同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