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眼看着怀王就要松口,却无端被人打断,蒲明一伙人都十分恼怒。

    罗佑顾不上自己那副笑面虎的模样,厉声呵斥,“大胆,你是何人?敢夸下海口!宫中御医会诊,才知晓怀王所下之毒世间罕见,御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女子却抛头露面,还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再多言,阁老不究,本官的官衙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似是印证这番话,他身后的衙门官差上前把她团团围住,若是寻常女子必会被这阵仗唬住,安秋鹜摇了摇头,并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她走至怀王身边,略欠身行礼,在怀王的疑惑和惊诧中朝着外面道:“依照本朝律例,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若重如谋逆者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并不许擅自逮问。敢问阁老和各位大人,为何不顾律例条法,擅自捉拿怀王殿下?哦,诸位是听从瑞王殿下旨意,那又请问诸位可有铁证证明此毒的确是怀王所下,既是宗亲会议,如何只见各位大人和御林军,却并不见一个宗亲之人?此番行事,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女子不卑不亢地反问,却句句在理。

    蒲明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哼哧喘着粗气,眼神示意右统领动手。

    女子一出现时他就觉得眼熟,如今回想可不是先前给那贱妇看病的女大夫,医者把脉病情便能知晓一二,他不信这女大夫当时不知道那贱妇已经流产,他这把年纪哪有什么孩子,越想越气,怎么什么事她都要插上一手,与那贱妇一样都是贱人,坏他好事!

    光天化日之下怀王他们不敢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女医者却并不难办,御林军的枪尖挑到安秋鹜的脖颈上,再往前使点劲便可一枪把脖子捅个窟窿。

    安秋鹜脸色不变,反而迎着往前走了半步,她身量单薄,站在一众男子的面前却毫不逊色,胆色过人。

    她歪着头看了蒲明和罗佑一眼,朗声道:“如此反常,倒是让我等百姓不得不怀疑,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背后栽赃陷害怀王,而瑞王代行太子之职一没圣旨二没圣谕,莫不是假传圣旨,亦或者是这背后的主使之人其实就是瑞王!”

    “放肆!”

    “无知小儿,快快住嘴!”

    安秋鹜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二位大人何必这么心急,小女子不过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今日种种,史书工笔也是会记录在册的,他日瑞王殿下登上大位,若有人提起这段旧事,只会议论殿下得位不正,不惜谋害亲父,栽赃手足,我如今提出异议反倒是可以帮助瑞王殿下除去这层疑虑。”

    “大人们不感谢我,怎得怪罪起我来?”

    明明是诛心之言,却被她说得施舍恩惠一般,譬如罗佑这般表面功夫到位的人都有些绷不住了。

    女子口舌了得,句句直指要害,确实不能与她多言。

    蒲明和罗佑对视一眼,朝着最里面不起眼的一处使了个眼色。

    那是他们的后手,就怕有什么意外,御林军的人不能得手,真如此便趁乱暗中杀了也就是了。

    女子的话份量不轻,这个时候明面上反而不好动手,不然就有杀人灭口之嫌。

    两个老狐狸不会轻易上当,但站在最前面的右统领格外不忿,露出几许恼怒。

    “颠倒黑白的谋逆之徒,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陛下亲自在你面前说出口谕才是真?我伺候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的一言一行岂是你等宵小可以揣摩的?不过仗着陛下如今昏迷不醒,任你等随意胡说!来人!给本统领抓住她!”

    御林军得令而动,安秋鹜岂会站在原地等死,身子灵活一转,躲到怀王身后去了。

    她双手做扩音状,“诸位,你们评评理,我说我可以给陛下解毒,让陛下醒来,他们非说我胡言乱语,不让我入宫救治,又说我仗着陛下昏迷不醒,我就是个女大夫,哪有那么多心眼,可不是要冤死我!”

    钟鼎楼里今日坐的都是些达官贵族的女眷,虽不敢高声附和,却有几个胆大的拍掌叫好。

    更有家中素日本就与怀王有些交情的,朝外面喊道‘先救治陛下要紧’。

    怀王不认识这个脸生的女大夫,但话都递到面前了怎会拂了这番好意,他一边护着安秋鹜一边道:“依着旧例,本王的罪责不该入大理寺候审,倒不如我随着诸位大人即刻进宫,与宫中的证人对峙如何,一并让这位女大夫给父皇瞧瞧,若真解了毒,又证实了毒确实是本王所下,只需父皇一言,黜为庶人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也省得诸位大人如此辛劳不是?”

    先前他没有反驳是为了拖延时间,众目睽睽之下押入大理寺反而不敢有人轻举妄动,若是进了宫可就不好说了。

    虽不知这名女大夫为何会帮他,但打着医治父皇的名头进宫一切便又不同了。

    他很了解自己那位兄长,最是在乎仁义之名。

    御林军不敢真对怀王怎样,见安秋鹜躲在他身后,都有些束手无策。

    “阁老,你看?”

    后面的官员有些耐不住性子,上前询问。

    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不是谁都可以毫不在乎女大夫说的那番话,毕竟事关九五之尊,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更何况众口铄金如今处理不好,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愿意看到的,更不会是未来君主想要看到的。

    蒲明眼中的光明灭交替,袖中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腰肋间的软肉,才压住快要蹦到嗓子眼的狂躁。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不管是议储还是如今擒住怀王,这些人都不与他一条心!

    短见,都是短见之人!

    只要除去怀王,史书还不是由他们这些胜利者书写,他日谁敢多言,砍了就是,还怕堵不上他们的嘴?

    “阁老?”

    “罗佑,咱们去请怀王入宫!”

    他把请字说得咬牙切齿,看向罗佑的眼神中哪有半个妥协的意思。

    罗佑心领神会,“阁老英明。”

    说着二人被御林军护着齐齐往钟鼎楼中去。

    大堂里的食客都窜到楼上去了,放眼望去除了怀王府所剩不多的亲卫和大婚仪仗中的宫中内侍,并无多余的人。

    大堂空旷,要想制造出乱子可不太容易。

    “既是殿下不服,不如这就与我等入宫面圣。”

    蒲明伸手做请,罗佑似是避开往旁边站远了些。

    怀王没有动,只是毋自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身后的女大夫,“殿下小心,蒲明狡诈。”

    怀王眉目一凛,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踏出一步。

    安秋鹜不敢离得太远,紧紧缀在怀王的身后。

    眼看着钟鼎楼的大门近在咫尺,忽听后方有人大喊一声“蛇!有蛇!”

    原本站在楼道上的食客纷纷蹦跳着往楼下跑,怀王还没有走出大堂,御林军不敢松懈,都站在一处抵着慌乱下来的人群。

    情急之下谁都没了章法,胡乱冲撞和一伙御林军搅在一起,大堂里纷乱起来。

    怀王和安秋鹜俱是面色一肃,“快走!”

    这个季节,大名鼎鼎的钟鼎楼内怎么会有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二人不再藏拙,各自扒拉着身边慌乱的人群,在亲卫的护从下往外走。

    刚走两步,便听身后‘咚’的传来几声闷响。

    安秋鹜余光瞄见有银光自倒下的几个亲卫喉间而过,再去寻找可疑的身影却遍寻不见。

    她知道这是冲着她与怀王而来的。

    再不迟疑,转身伸手便去推怀王。

    怀王活着,一切便还有转机。

    只是她手刚碰到喜服之上,耳旁便有劲风袭来,逼得她不得不缩回手往后折腰堪堪躲过刺过来的一剑。

    剑刃在空中打了个转,不躲不避直直朝着怀王而去。

    安秋鹜脚下没站稳,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殿下小心!有刺客!”

    剑刃反射着锃亮的银光落入眼中,骇地安秋鹜睁大了眼。

    已经躲到角落的蒲明和罗佑眼中都燃起了奸计得逞的火焰。

    快,刺进去!

    只要再进一分,怀王就可命丧当场!

    到那时谁还管怀王是不是当真谋逆。

    毕竟,陛下的儿子就只剩一个瑞王啊。

    那份狂热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地出现在嘴角。

    身后的剑刃划破了大红的喜服,堪堪滑过背脊,被反应过来的亲卫架开几寸。

    却也只是抵挡住了一招,等再要反击时已被刺客一剑封喉。

    怀王的武艺不算十分高强,在第二剑袭来时只挡住了三招,第四招已是无力招架。

    安秋鹜咬着唇,从背后抽出匕首拼命拦住了第四招,匕首被剑刃击落,第五招带着雷霆之势眼看着就要落到安秋鹜的面门。

    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木牌打偏了几寸,只划断了几缕青丝。

    抓着这个空隙,怀王一把提起安秋鹜退出了大堂。

    刺客反应也很快,提剑便要再刺。

    却见一男一女飞身而至,不过三两下卸了刺客的利剑。

    “西北军班师回朝,大将军要入宫面圣,便不劳阁老和京兆尹大人费心了!咱们将军自会带着神医和怀王殿下入宫,为君分忧!”

    刻着昭毅二字的腰牌被江白高高举过头顶,阳光洒在烫金的大字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罗佑扶着蒲明走了出来,正要开口,只见从长街外浩浩荡荡进来许多耀眼的银白,红缨在盔甲上迎风而动。

    当先一骑,手执长枪,身着重甲,其后玄色披风逶迤,亮如点漆的眸子如虎视鹰顾般射向钟鼎楼。

    战马踏踏而来,停在蒲明面前打了个洪亮的响鼻。

    穆晋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阁老,别来无恙!”

    蒲明身子一歪,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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