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逼

    谋逆这话一出,整个钟鼎楼豁然安静下来。

    刚才还拥挤的人群,纷纷朝着两边退,都想离中间那群大红色喜服的人远点。

    蔡嘉懿没了团扇的遮挡,只能攀着怀王的胳膊被他护在身后。

    “殿下?!”

    刚才乱起来,她欲要掀开车帘往外看,便见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拉住她手腕猛地把她带出马车,几乎脚不沾地地往前奔,她想叫他停下来。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新娘子的容颜怎么能被这么多人瞧去,她心里着急,纷乱的人群中怀王脚步一刻都不曾停歇,他比她更急。

    蟠龙錾刻赤金头冠上垂下同色系的流苏,有些凌乱的洒在肩上,怀王没有回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嘉懿,事情有变,一会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准离开种鼎楼半步!本王的人会护着你的,就算真的有什么,你我还没行夫妻之礼,本王的事也算不到你和太师府头上。”

    说着旁边便有几名护卫过来,护着蔡嘉懿往楼上去。

    钟鼎楼能成为京都第一大楼,且在万福街这种地方伫立多年之久,其后盘根错节,与王侯将相自然都有些斐然的关系,更何况储君人选之一的怀王。

    有伙计示意站在最后面的掌柜是否往上面请示一二,被一脸精明的掌柜拒绝了。

    这场戏还没唱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自古得大势者,莫不是敢放手一搏,怀王不过是想护住这位准怀王妃,一个女子而已,就算最后不是怀王坐上那个位置,钟鼎楼也能全身而退。

    蔡嘉懿握紧双手,知道如今局势不明,为了不给怀王拖后腿,忍泪一步三回头的往上而去。

    琥珀从一侧的小窗看见一大片红色拖曳而上,从她们厢房外而过,往最里面那间很少待客的房间去了。

    “姑娘,你所料果然不错,最里面那间是怀王殿下日常用的,难怪咱们从未看见有人用过那间房。”

    琥珀关上窗,折返至内室,回禀自己所看到的,却见安秋鹜坐在梳妆镜前不知捣鼓什么。

    “姑娘?”

    “没什么奇怪的,钟鼎楼位于整个万福街中心位置,往东可回怀王府,往西可到太师府,往南可去咱们侯府,往北可过安定门入宫,这么个四通八达的地,下面又这么乱,殿下却偏偏带人径直入了钟鼎楼,必是料定钟鼎楼可保他想保的人无虞。咱们常来这里,哪一层哪一间是哪府人所订,咱们都清楚,唯有这一层最里面那间没有怎么见人用过,自然就是那一间了。”

    话毕,她转过身,原先艳丽姣美的面容一变,成了一个眉眼平平无奇的女子。

    琥珀指着她有些结巴,“姑...娘?”

    这张脸琥珀认识。

    那晚,姑娘就是易容成这张脸随着闯进秋霜阁的那个女子一同出府去了,也就是那晚她知道姑娘的身上一直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琥珀,从现在起,人前人后你都不可称呼我为姑娘,我现在姓屏,名凡,是京都沈记药铺的女大夫,你可记住了?”

    琥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钟鼎楼外街道两旁哀嚎声此起彼伏,身着盔甲的御林军和陆陆续续赶来的大小官员却没一个人想办法组织人救治层层叠叠压在一起的百姓。

    鲜血与大红色的绸缎帷幔搅合在一起,整个十里长街,瞬间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

    “怀王殿下,带着你的人从钟鼎楼出来吧,如此场面,您总不能让御林军的人冲进去抓你,真到那时,您的里子面子可就都保不住,也会连累你身边这些亲随和宫中的内侍宫人,为你一人的野心,牺牲这么多条生命,他日史书工笔又会如何唾骂殿下你的这般行径,想必殿下心中也是十分有数的。”

    蒲明和罗佑紧赶慢赶,堪堪站定,那边右统领身边一个校尉已经苦口婆心劝了半晌。

    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这般官职的官员别说与怀王说上话,就是远远瞧上一眼都会下意识避让。

    蒲明抬手招呼握刀而立的右统领,“僵持多久了?”

    自上次宫中议事后,已有小半月没有见过这位内阁首辅了,甫一见,那张本就耷拉下去的面容愈发苍老了不少,看的人心中犯嘀咕,怕他见风就倒。

    右统领敛去多余的神色,恭敬道:“回阁老,已有小半个时辰。”

    蒲明嘴角一垮,那双还算精明的眼中满是不耐,“你们御林军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如今形势明了,还与谋逆之人废什么话!去,带着你们的人直接冲进去,若是怀王识相束手就擒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生死毋论!”

    他用大拇指在脖子上一划,其意不言而喻。

    右统领咽了口唾沫,握紧刀柄的手心早已被汗打湿了一片,“阁老,是不是太草率了,这...毕竟是怀王,陛下的儿子,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要掉脑袋,抄家灭族的。况且出宫前,瑞王殿下说了,要...无论如何要留怀王殿下一命,王命难为,您看...”

    蒲明冷笑一声,刚要说话,便听斜地里有人说道:“瑞王殿下心软,顾念兄弟之谊,自然会多嘱咐你几句,可是右统领,咱们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待瑞王殿下荣登大宝,你便是头功,到时候封官进爵好不风光,又岂会只是一个区区的右统领之职。可若是时间拖得长了,里面那位得以喘息之机,你想想你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罗佑的声音清朗中还夹着几许微末的笑意,这位京兆尹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右统领陪着笑,悄悄用手擦了两下额头上沁出的汗,“您二位说的是,下官这就让人冲进去拿人。”

    既然上了这艘船,临到头哪有容他害怕的份。

    看着急忙调兵布置的右统领,蒲明难看的面色才稍微好了些。

    “阁老放心,右统领毕竟不是瑞王殿下的心腹,又怎会知殿下与阁老的心思,只知道王命难为,却不知君心难测,若殿下真是那般心软之人也断断不会特意嘱咐那句留下性命的话。”

    蒲明淡漠的点头,只死死盯着紧闭门窗的钟鼎楼,“哼!若不是御林军大统领不顶用,岂会轮到他,不过是个为了权势折腰之人,这种人本官见多了。不过有这么个人挡在前面,也省了咱们费心思,他日纵有万般过错,只需推在他一人身上便可,我等皆可全身而退。”

    罗佑眼中精光一闪,附和着说了个是。

    御林军集结的很快,在右统领的示意下一股脑的往钟鼎楼里冲。

    正待冲破楼门时,只见其中的一扇门从内被人打开,外面的一伙御林军卸力不及,纷纷跌进了钟鼎楼大堂。

    “蒲阁老,诸位大人,就这么急着置本王于死地?”

    话音一落,所有楼门‘唰’的一声大开,里外之人两两相望,惊地御林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怀王一撩衣摆,身姿卓越地立在大堂外的台阶之上。

    蒲明没料到怀王就这么大咧咧地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反而让人有些掣肘。

    常年卑躬屈膝于御阶之下,他已经养成了对天家之人敬畏的习惯,使劲挺着有些佝偻的背脊,才抑制住往常见着怀王行礼问安的冲动。

    “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我等要置你于死地,而是你妄图篡权夺位,买通宫中内侍于陛下汤药之中下毒,如今东窗事发,我等只是奉王命捉拿殿下入大理寺候审,只要殿下答应和御林军走一趟,自可保殿下性命无虞。”

    周遭乱哄哄一片,唯有钟鼎楼这方寸之地剑拔弩张反而安静些。

    怀王并未把蒲明这番说辞放在眼中,反而招来两个亲卫附耳说了几句话,两个亲卫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御林军围住。

    蒲明眯着眼,露出几分毒辣的狠劲,“殿下,还是不要让本官为难!”

    怀王也不急,闲庭散步般往前一站,“你们说得什么谋逆什么下毒,本王从未做过,自然与御林军走这一趟便无从说起。”

    蒲明的眼神彻底阴沉下去,正待挥手让御林军上,只见怀王往外面一指,“不过话又说回来,本王如今手无寸铁,孑然于此,你们这么多人把这围的铁桶一般,本王就是三头六臂也是跑不出去的,阁老,何必这么紧张?”

    “今日是本王的喜事,百姓们不过想沾个福讨个彩,被你们这么一闹,不知戕害多少无辜性命,本王只是吩咐他二人去各处医馆寻些郎中,用本王一人的命换这些百姓的命,阁老,这总不为过吧!”

    对峙这么会功夫,大堂里的王府亲卫全数冲了出来护在怀王左右,御林军更是寸步难进。

    有些已经从人堆里爬出来的百姓倚在两侧街角,都巴巴地望着钟鼎楼,听闻怀王如此说,更是锤石捣壁,一迭声地不许这些官员在此抓人。

    只要有人肯救他们的命,谁会管这人是否谋逆。

    蒲明的脸色已黑如锅底,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阶上的怀王,“若有阻拦者,视同谋逆。陛下中毒已深,昏迷前让瑞王殿下代行太子之职,太子的命令尔等谁敢不从!!!”

    此言一出,先前还有些踌躇不前的御林军纷纷把手中的武器对准怀王,就连刚才倾身相护的百姓也止住了话头。

    蒲明的话无不传递着一种讯息。

    永宁的天要变了,瑞王已经代行太子之职,离那九五至尊的位置还远吗?

    亲卫与御林军混战在一起,兵器相交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那些亲卫拼着命拦在怀王身前,“殿下!您先退进去,想办法离开此地!”

    一柄横刀砍了过来,刚才还说话的亲卫转眼便头身分了家,洒出的热血溅了怀王一脸。

    他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神从眼前的乱局往远处移去,混乱的长街上只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并无半点攒动的战马铁甲。

    离开?

    若真逃了,便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即使他活着到那时大局已定,谁还会再拥他坐上那个位置。

    似是下了某种决定,他捡起地上的剑,一连击退数个御林军,大喝一声,“都住手!”

    四下短暂一静,蒲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殿下可是想通了?”

    蟠龙头冠上的流苏彻底被打乱,就连那身喜服也凌乱不少,从亲卫的尸首旁而过,怀王敛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怒意半晌艰难道:“本王和你们...”

    “我能解陛下的毒!也能让陛下醒过来!”

    清脆的女声盖过怀王后面的话,众人偏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容貌平平的女子从楼上踱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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