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除夕这一天,穆晋安收到了大漠深处的传信。

    彼时,将领们正团团围坐在大帐中,议论纷纷。

    有说就应该乘胜追击,打到鞑靼的老巢;有说鞑靼人狡诈,斋索陀就是个滑不溜秋的,他这小儿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之前或是缓兵之计,借他们之手排除异己;还有说抓住剩下的两个小崽子找斋索陀拿东西交换,到时候要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众人各执己见,唯有安虎和坐在上首的穆晋安不发一言。

    他拆开刚送到手里的东西,微微蹙起的眉头慢慢平息,他把信纸转手递给安虎。

    信纸上是歪扭的中原字。

    大致内容是他已按计划夺取了鞑靼族内的军权,联合耶里一族发起兵变,短短时间内就控制了几大族的首领;恰巧这时兵败的两位哥哥向族中求救发兵反攻,他假装答应,等援兵一到立即斩下首级,如今整个鞑靼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为了表示与永宁盟约的决心,他改变主意,把三关内的图塔留给西北军。

    “诸位看看吧,斋顿递过来的东西。”

    信件在将领们手中传阅,刚才议论纷纷的言辞全都化成紧紧抿起的唇角。

    见微知著,斋顿这人若是成长起来,鞑靼一族势必成为永宁西北关外最强劲的敌人,或许现在停战是好事,但几十年后,他们的下一代或是下下代还是会与鞑靼有这么一役。

    如今,永宁内患沉重,两国都选择休养生息,作为常年征战的西北将士,心中总会有些不甘和遗憾。

    “斋顿这厮倒是心狠,屠了自己亲兄弟不说,图塔可是一员猛将,就这么白白送给咱们,不知他那族长老爹晓得了会不会挣扎着从病中坐起来斥骂一番。”

    另一个将领也道:“确实心狠,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鞑靼尽在他手,舍弃一个图塔未必没有下一个下下个。舍一个,全了诚意,这本账斋顿算的明白。”

    将领们赞同的点头,都望着上首的穆晋安。

    事已至此就看大将军如何决策。

    穆晋安正襟危坐,斜飞英挺的剑眉下是一双不怒自威的双目,他眼中的眸光似浓的化不开的黑墨。

    寻常他是矜贵的谦谦公子,上了战场便是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

    指腹摩挲着摊开地图上的一处,从秋山道绵延一路过三关再到大冶城,整个西北都囊括在他五指间,“从军数十载,大家有多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思乡之情涌上心头,各自都回想着从军那会离开家的情形。

    叔伯们道:“有二十年了吧。”

    年轻将领掰着手指头,“大概七八年了。”

    西北军与其他军队不同,因为穆家的缘故,从穆川再到穆晋安,一驻扎便是几十年之久,朝廷不召回营中将士们便只能一直守护在这里。

    时间久了,这里俨然就是生命之中第二个家乡。

    铁血汉子谁不想侍奉父母,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这些话只可私下议论,却不敢在大将军面前提起。

    若说他们只是许多年没有与亲人团聚,那穆家就是赔上了阖族性命守住西北。

    朝廷每年拨给西北的军饷银钱实在有限,底下的兵们不清楚,他们这些将领可是看在眼里,最终发到手里的东西却从没有短缺过,用脑子想也知道这么大的窟窿是穆家一直在背后填补。

    一军主帅的重担不仅仅是带着将士们打胜仗,更是要凝聚人心,为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着想。

    当年的大都督穆川做到了,如今的大将军穆晋安也做到了,穆家几十年如一日的带着西北军偏居一隅,就凭这他们也不会把思乡之情挂在嘴边。

    穆晋安这么一问,他们回头细想才发觉时光易逝,他们也不再是当年初到军营的毛头小子了,那一封封家书,一份份挂念,竟然拼凑不出记忆中完整的脸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讨论的是家中孩子几岁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何情形了,怕是比他还要高还要壮吧...

    穆晋安默默地瞧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诚如诸位所言,离家几十载,若再不回家看看怕是家中是否安好,妻儿老小是何模样都要记不得了。咱们建功立业的初心,又何尝不是让父母妻小过得好些,诸位打了几十年的仗,守护西北这么些年,是该荣归故里的时候了。”

    大帐中安静片刻,看大将军说得言之凿凿不似开玩笑,转瞬都欢呼起来。

    叔伯们更稳重些,相视片刻,朝着上首抱拳道:“大将军的意思,咱们就此顺了斋顿的意,收了三关,平了西北之乱,便班师回朝?”

    班师回朝这四个字比说今日就杀到鞑靼老巢,宰了斋索陀还要艰难。

    穆晋安点头称是,“诸位放心,我既然如此说自然能办得到,这次西北战事一毕便率西北军班师回朝。”

    大将军的话向来一言九鼎,很快便打消了将领们眼中疑虑。

    只听铠甲碰撞间,整齐划一地起立声响起,众人皆抱拳喝到‘请大将军下令。’

    除夕这晚,西北军中没有像往年那样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各营匆忙用过一碗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后都忙着收拾行装,连夜整顿朝着三关进发。

    ——

    就在西北军朝着三关去的时候,秋山道大营里正击退一波围上来的鞑靼兵。

    安启辙扯着嗓子让左右拉住安秋鹜,都被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留下一句‘护好世子爷’,带着天二和几个穆晋安留下的亲卫往大帐那边去了。

    上回夜袭不成,图塔也学了乖,这次从侧面攻进来,趁着营中换防的空隙杀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穆晋安之前提醒了营中的守将,大家都提防着,发现鞑靼兵进来后,除了先前有些荒乱外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大帐内两位将领正指挥着帐下的士兵们守好各个缺口,不能让鞑靼兵攻进来,一旦这里失守那整个秋山道又会沦落到鞑靼人手里,先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刘将军,南营和北营那边守卫都较弱,大军开拔后西营的储粮和军资所剩也没多少,那边四周挨着悬崖峭壁,料想图塔也不会从那里攻进来,不如把西营的兵力都调到南面和北面。”

    女声清脆悦耳,刘王两位将军却是眉间微蹙,朝着身边使了个眼色,亲卫便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安秋鹜离开大帐。

    “安姑娘,这里是军中大帐,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

    安秋鹜点头,却没有依言离开。

    绕过亲卫,她径直走到两位将领面前,把沙盘上西营门和北营门上插着的旗子猛地推倒。

    这番行为可以说是十分无礼。

    军中军纪严明,就是一直护着她的天二都有些被她的举动惊到了。

    刘将军怒从心头起,他本就生的魁梧,偏生安秋鹜的身份摆在那又是女子,不当便动手,只说地唾沫星子乱飞,“安姑娘,我敬你给营中几万将士解了毒,也感激你提供了很好的止血方子。但这里是将领议事的大帐,这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将士们的生死,先前你要看信我们不拦着,但你不能随便闯进来横加干涉我们的决断,麻烦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如今你该待的地方是军医所,而不是这。”

    他一指脚下的土地,掷地有声。

    安秋鹜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朝着刘王两位将军行了一礼。

    两位将军被她这一出弄晕了头,都有些揣揣。

    “二位将军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她复叉手又行了一礼。

    “安姑娘,行礼也没用...”刘将军隐隐有些不耐烦,他最不喜欢这些贵人的繁文缛节,让人站也不是看也不是。

    安秋鹜神色不变,只是指着被推倒旗子的两处营门道:“我刚从这两个地方过来,很清楚这两个地方如今的情形,虽说将士们勇猛,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图塔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定然会赶在大军回营之前奋力一搏,两位将军觉得以现在这两处的兵力能抵挡几次鞑靼的进攻?一旦南北两处营门攻破,鞑靼必将长驱直入,到那时西营的兵力再回援为时已晚,牵一发而动全身,西营又能保几时安稳呢?”

    她语速有些快,似乎急于说服他二人给她说话的机会。

    先前没有细瞧,现在才看清她裙摆上不是什么繁复的花纹,而是被溅染上的血迹,斑驳地缀在身上,比再多的说辞有说服力。

    一方面惊诧她对形势的敏锐,更心惊她一个女子敢与鞑靼交手。

    先前听手下的兵把她救村民,杀头狼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却是信了几分。

    只是...

    刘王两位将军相视一眼,还是想请她先离开,毕竟带兵打仗他们在行,岂会任由她一个女子置讳,况且,他们也有他们的顾虑。

    说出的话到底没有先前那么强硬,“安姑娘,你说的我们会考虑的,只是战场凶险还是让人先送你回营。”

    说着便吩咐两旁的亲卫送她出去,这一次两三个人把她给挡在了外面。

    这事确实是她冒进。

    她有些踌躇地往外走,脚跟慢腾腾地离开地面,一步三回头,刘王两位将军已经重新围着沙盘和整个大营分布地图布置起来。

    地图上西营的兵力集中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正是关着陈老三人的暗房。

    天二还在劝说,再想想其他办法,毕竟是守将,大将军又不在不会有人把她的主意当回事的...

    这些她心里十分清楚,只是,先前的布置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临门一脚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什么都不管。

    她盯着地图上那小小的一处,深呼吸,返身推开众人朝着两位将军走去。

    “咚”的一声,有一块牌子似的东西砸在桌子上,硕大的穆字朝上,明晃晃地映入刘王二人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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