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厢房门，四下张望一番都寻不到碧落的身影，风回雪拦住一名路过的小僧，礼貌地笑了笑：“敢问小师傅过来的路上可曾见到我的婢女？她穿着碧色的衣裳，个头大约这么高。”

    她抬起胳膊虚虚比划一下，手掌在眼角附近齐平的高度大致定了个位置。

    那小僧挠了挠圆润的后脑勺，提议道：“太子妃不妨去别处转转？”

    他费力地回忆几秒，确认脑海里没有对这号人物的印象。

    “小僧肯定没有见过那位姑娘，身后那条小径除了小僧再无人走过。太子妃还是快寻其他人问问吧！安华寺傍山而建，地形多复杂难辨，那位姑娘可别是无意走丢了方向。”

    小和尚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就退出了她的视野，口中念念有词，不断重复着“罪过罪过”。

    什么？罪过？

    一句话也不提点就只一味地念叨，他们出家人行事都是如此高深莫测吗？

    风回雪被说得一脸不解，灵动的双眼左瞅瞅又瞧瞧，踌躇不定地愣在原地。

    “太子妃殿下。”方才守门的侍卫不知从哪里回到了厢房，及时为她解了惑，“咱们清怀王还有些琐事需要交代碧落姑娘，所以她方才被王爷的嬷嬷叫走了。”

    他贴心地考虑到风回雪的心情，歉意地抱了抱拳，“估摸着嬷嬷有些时日不见碧落姑娘，她多半要拉着人多谈一会儿。太子妃若是有兴致，在下也能暂代东宫侍卫，在您游玩时护卫您的安全。”

    风回雪扯了扯嘴角，止不住腹诽：有你们护卫，她恐怕才是更加危险。

    眸中温度瞬息之间冷凝，她婉言谢绝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一向不喜人跟着，况且也只是在寺庙中走动，就不劳烦大人了。”

    “既如此，那在下就不自作主张打扰太子妃了。殿下若是只在附近转悠，待碧落回来，在下就领着人去寻您。”

    见他如此好意，风回雪也不便再拒绝，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大人。”

    “太子妃客气。”

    侍卫躬身行礼，随后沿着来时的小径折返回去。

    人影消失，她敛起笑意，木着脸转去了厢房右侧的偏僻殿宇。

    此处僻静，杂草丛生，鲜有人到访。

    随着她推门的举动，古旧的门扉发出尖锐刺耳的一长串“吱呀”声。

    她缓缓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枯木腐朽的气味。阳光从身后泄入屋内，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浮尘上下飘动，她挥了挥衣袖，掩着口鼻靠近殿宇中央的星点烛光。

    视线攀着一层一层的红木灵牌往上爬，最终停留在最上层的位置。

    那里一整行的牌位上面都没有刻字，光秃秃的，什么标识都没有，但她却准确知道其中每一个分别对应了哪位人物。

    风回雪凝视这些无字牌位良久，猛然跪了下来。膝盖触及蒲团，她俯身叩了叩头，语气强忍着悲伤：“爹、娘、哥哥，我来看你们了。”

    她直起腰，眼眶中已泛起晶莹的水光，“还有叔伯们，大家是不是都在埋怨轻轻这么久都不来一趟。”

    “其实我时刻记挂着你们，只是京中不安生，许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也腾不出时间来。”

    语气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一下子也明朗了许多。

    “不过没关系，陷害大家的罪魁祸首已经按捺不住了，我还未做什么，他们就自投罗网暴露了马脚，一步步走向劣势。我手里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圣上与他们的嫌隙愈演愈烈，就能将他们送上邢台审判。”

    她笑得开心，嘴角仿佛要咧到耳后跟，可是剔透的泪珠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沿着侧脸的线条划过下颌，砸在地面上晕出一朵朵微末的水花。

    眸中氤氲着雾气，她恍惚看见母亲出现在面前，正用一双熟悉的手慢慢抹去她面上的泪痕，那张和她相似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无声给予鼓励，又好像是在心疼她。

    “娘亲......”风回雪不禁喃喃出声，赶紧擦了擦脸，眼底的神色渐变坚定，“爹娘放心也请不要担心女儿，我一定能让他们体会云家当初所经历的一切！在任何适合，女儿都会保护好自己，绝不轻易折在他们手里。”

    “而且，这条复仇之路上，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东宫太子虽然是皇室的人，但是他一直都在护着我。”

    提及苏霁，她眸光闪了闪，心底克制不住地欢喜。

    嘴角自然向上扬了几分，风回雪轻轻笑了笑，“爹娘，此前匆忙，女儿未来得及和大家说说话。其实——女儿已经成了亲，嫁得人就是东宫的太子。”

    生怕族亲对皇室之人怨愤不满，她急忙接着道：“他和圣上不一样！苏霁他很好，性子看着冷漠善变却也有着不一样的处事方式，恰巧诡谲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合作同伴。而且，他对女儿也是处处照顾，甚至很多时候都是他替我遮掩痕迹。”

    “我知道大家因着过往对皇室的人都没什么信任，但这次请大家相信他，他没有必要欺骗我。爹爹还记得吗，您在他幼时教导过他，于他有恩，所以他一直记着您的恩情。”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从厢房的位置传过来，好像正在往这边靠近。

    风回雪侧目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山林树木茂密繁盛。日光倾斜，树影遮去了大片光线。

    她沉了眼眸，低低道了一句：“改日带他来见大家。”

    拢袖起身，她款款上前，执起三炷香凑向烛火。

    摇曳的火舌舔舐檀香，微弱红光缓缓亮起，她对着灵牌拜了三拜，默默立下铲尽风家的誓言，面色沉重地把香插进铜炉中。

    祭拜完毕，她再次扫了一眼上方，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派的温和。

    踏出奉灵殿，一下子从昏暗的环境转到日光充裕的室外，她双眼不适地闭了几秒，只听此时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凛冽的破空之音。

    那声音迅疾而来，携着雷霆之势。即使阖着眼帘，她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

    这是——箭羽穿透树梢的动静！

    她大惊失色，连忙睁开眼，脚下已经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可是等她定睛一瞧，心底不由地浮起一阵绝望。

    她方才只凭着感觉躲过了一支玄铁羽箭，更多的黑点正密集地冲她现在的位置而来。

    四面八方的生路都被堵死，眼前的利矢更是近在咫尺。

    尖锐的箭头冒着寒光，隐隐渗着幽蓝的色彩，像是染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她苍白着小脸，调整姿势，准备以最轻的伤势为代价规避致命要害的部位。

    当箭矢离她右肩和腹部只剩一寸距离的时刻，她忽而感到腰身覆上一道温度，被人拥着用力往身后的殿门撞去。

    啪嗒一下，大门被狠狠撞开，两扇门因着惯性来回拍打着墙壁。

    两人顺势滚落在地，不过男子在倒下的瞬间勾了下她的腰，以自身作为缓冲，避免了她直接摔到地上。

    他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行云流水地侧身躲开箭羽，并足尖使劲把殿门重新踢关上。

    杀意被尽数阻挡门外，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风回雪抚着胸口，微微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使她忍不住抬眸看向搭救自己的男子。

    她惊魂未定地攥紧他胸前的衣襟，眼睫轻颤，“殿下......”

    苏霁的呼吸微沉，圈在她腰侧的那只大掌加重力度，另一手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深邃得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下一瞬，他的吻重重落了下来，辗转碾压她柔软的唇瓣，强势霸道又夹着一丝怒气。

    鼻尖相抵，沉默地撬开她的唇齿深入进去，双手如同密布的罗网钳制住她，不允许一分一毫的逃离。

    等到怀中的人儿娇娇地攀着他的臂膀，上气不接下气地推搡着他的胸口，苏霁才渐渐止了这一次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松开了些许力气。

    “呆愣着也不知道躲开，身后这座奉灵殿是建着摆设？太子妃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劈头盖脸地一通反问，他头一次冷着脸对待她，语气凶恶，不复往日的缱绻柔情。

    只差一点。

    他要是晚来一步，现在在他怀里好好待着的，恐怕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一具冰冷的躯体了！

    为何如此轻率，不把自身安危当回事！

    苏霁后怕地再次拥紧风回雪，侥幸之余又恼怒她不听从他的告诫，狠心掐了掐她的脸颊，“孤的话，你听进心里了吗？”

    “我记着啊......”风回雪皱了皱眉头，“只是带着侍卫在寺庙里瞎逛，殿下不觉得过于荒谬？”

    “那你方才为何不躲进来？”

    风回雪贝齿轻启，正欲开口解释。

    不巧，门外敌人忽至，层层叠叠的黑影隔着门扉虎视眈眈。

    她的面上掠过一抹苦笑，“奉灵殿没有偏门，此时此刻正是我忧虑的场景。”